第14章 谋杀(2)

所有的罪行也就是这些。谋杀罪并没有包含在里面，与谋杀有关联的罪行，也没有被涉及。譬如伪造、抢劫。保罗发现，他所生活的文明是一种理想的文明，在那里，想犯罪是没有动机的，除了他现在意识到的问题——在进行和谐性试验时，一些官员出现了错误，配错了对。

这件事情，确实给他的震动很大。在国家的法律里根本没有提到谋杀罪，那这个国家肯定没有应对这种罪行的措施：没有专门的组织，没有老练的侦探，也没有研究反谋杀的科学工作者。在那本书里提及的那些相应机构只存在于那个古老的文明里，而这里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只要悉心筹划，这种理想的文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谋杀，他的谋杀行为就会顺利过关并免遭惩罚。

想到这里，保罗的心跳开始加快。他认真地盘算起来。现在，距离公布住房还有一周的时间，到那时候配对计划就正式实行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足够了。他决定，在一两天内就采取行动。

空气过滤师的工作为他提供了便利。在55区，他可以任意走动。没有人会过问他会出现在哪里，又会在哪里消失。

现在，他只缺少一个工作路径，让他可以解决一个目标，然后再动手结果了另一个。

星期四是例行训练的时间，整个下午他都在进行长跑训练。不过，星期五他的机会就来了。一张空气过滤的明细表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两个目标所在的地方都出现在这张单子上。

于是，他取出锋利的刀子，悄悄地插进身后的皮带里，再用衬衣盖住。接着，他穿好柔软的绝缘鞋，走向一尘不染的走廊，他的脚步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的工作任务很紧迫，不过路径对他很有利。他能挤出一两分钟的空当儿。

他首先接近的是理查德3833。那是一个病毒化验室，在那里，理查德有一个自己的角落，可以免于他人的侵扰。保罗到达那里时，他正趴在显微镜上入迷地观看。

保罗轻声地招呼他：“理查德，恭喜你的配对，你得到了一个好姑娘。”

突如其来的事情会不时地发生。此刻，也许他们正在被话筒窃听，墙上的监视器也有可能马上被打开。好在理查德和劳拉一向很本分，从未惹过麻烦，不需要加强监视。另外在工作时间卫兵也很少进行监视。所以，他需要尽快行动。

“哦，谢谢。”理查德回答。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他的配对——卡洛尔身上。他兴致勃勃地对保罗说：“你来看看这个小东西。”说着，他从凳子上跳下来，让开位子给保罗。

保罗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把显微镜故意旋转了一下，说道：“我什么也看不见。”

理查德很有耐心，他走向前去重新调试显微镜。他背对着保罗，全部精力都放在显微镜上。

保罗趁机抽出刀子，准准地刺了一刀。

理查德很吃惊，他痛苦地哼了一声，两手紧紧抓住桌角。见状，保罗迅速抽出刀子，闪在一旁。理查德庞大的身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在死者的衬衫上擦干净刀子后，保罗火速逃离现场。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

在理查德3833死亡后的四分钟，保罗进入了数学计算中心。一台巨大的机器前面，正站立着辛勤工作的劳拉6356。劳拉也是一个人工作，与从事同样工作的姑娘们分开了。

劳拉眼睛的余光已经瞥见了这位来访者，但是，她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机器里输入指令。

她是一个相当敬业的工人。

她“咯咯”地笑着说：“保罗，你好！难道房子已经分好了，可以入住了？”在配对结果出来以前，劳拉从来没有留意过保罗，可自从知道了结果，她在他面前显得很女性化。

她太天真了，以为保罗是要告诉她这个。然而，她的配对人选——保罗，已经绕到她身后，一只手正准备拔刀。

也许，劳拉以为他是想去抚摸她。虽然工作时间这种亲昵行为是严禁的，但她还是抽动着胖乎乎的肩头，满心期待。谁知，她等来了一把尖刀，刀子从她的身躯里刺了进去。

这回受害人并没有倒地，而是向前倾倒，趴在机器的操作盘上。

劳拉压在盘面上的输入按钮上，机器仍然在“嗡嗡”作响，指示灯也依然闪烁。

保罗抽出刀，在劳拉的上衣上把刀擦拭干净。他愉快地想：“这个机器肯定得不出正确的答案。”

他离开了，又开始做着自己的工作。这时，他有些暗自得意——卡洛尔7427和保罗2473，同时失去了伴侣。按照常理，委员会将会决定指派他们两人共同入住。那样的话，他们可以一起生活五年。甚至更久。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55区的统治者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他也不知道。那本书没有提及这些，它涉及的只是古老文明里的谋杀。

不过书上说，人们对于谋杀总是充满着兴趣。倘若受害者是公众人物，或者和丑闻扯上关系，人们的兴趣就会更浓。报纸也会在谋杀案件上大做文章，进行全程的追踪报道，最后，凶手被缉拿归案，审判也被详加报道。一个案件可能会持续上几周、几个月，也许几年。

不过，保罗留意了55区的《进步新闻报》下午版的新闻里，没有报道此事。当天晚上，他又去了娱乐中心，除了没有见到理查德3833和劳拉6365，其他的一切正常。

在娱乐中心保罗见到了卡洛尔，他这才意识到，自从配对结果公布后，他们再没有讲过话。他设法把她从同伴那里带出来，小心地问道：“你见过理查德吗？”

卡洛尔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清楚，我没有看到他。”

卡洛尔的漠然态度让他十分欣喜。她一点也不关心理查德，现在她的配对对象不见了，她竟然不紧张。这说明她压根儿没把理查德放在心上。那么，这次配对失败后，对于新的安排她应该也不会拒绝。

差不多整个晚上他都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很幸福。甚至，他开始相信，这样棘手的事情会让当局不知所措，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宁可回避不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省得其他人知道有谋杀这种事件的存在。

那晚，保罗满怀着自信进入梦乡。

他的幻觉被星期六清晨的起床号打破了。当尖利的号声响起，他甚至有些怀疑那声音到底是不是起床号。号声越来越近，他往外望了望，发现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迅速穿好衣服，他随着人群一起奔向走廊。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惊讶，刚从睡梦中醒来，走路还有些摇摆。

“全体都有，齐步，向前走！”一个命令响起。

一大群人排着长队，走出走廊，下了楼梯，站在院子里。院子里灯火通明，就连屋顶和高墙上的探照灯都被打开了。迎着耀眼的灯光，各级排对和连队都整整齐齐地站好队伍，每个人都站得笔直笔直的。没有人抱怨突然的早起，院子里静悄悄的，静得可怕，到处弥漫着恐怖和压抑的气息。

保罗也被这种气息所感染。尽管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害怕，但是受其他人的影响，他不由得有些发怯。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没出现过，接下来肯定没有好事。

但他们准备怎么做呢？当众宣布有两个人被谋杀了？接下来要求罪犯主动自首？要求知情者提供线索？

不过，保罗相当镇定。他知道，这么多人一起被带出来，说明他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这个信息对他而言，是个鼓励。当然，现在当局正在采取措施、进行调查，会询问许多问题，查证你去过的地方，因此，他必须要小心行事。但是，有一点很重要，他得坚信当局不会知道谁是凶手，假如他不露破绽，他永远不会被发现。

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喇叭没有再响。这一大群人被莫名地丢在这里，忍受着恐惧的侵袭。也许，这也是当局的一种措施，他们想让凶手感到恐惧，自己屈服。

天还是很黑，他们已经站立半个小时了。但谁也没有离开队伍，甚至也没有人咳嗽或是跺脚。只有寒风在不停地呼啸。

最让人难受的还是探照灯，强烈的光线直射人的眼睛。在强光的刺激下，保罗不停地眨眼。但是，他要是闭上眼睛的话，身体就会有些失衡而不停地晃动。在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他咬牙坚持，想着以后的美好生活为自己打气。

折磨总会过去的。整个55区一共有几万人，不可能因为两人被杀，任由这么多人无休止地站下去。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现象，每天都会发生，就算他们死了，年轻人农场里还有很多人可以替补他们的位置。也许，他们的死会引起一段时间的紧张和不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这种正常也包括跟卡洛尔住进一个房间。终于，可以说悄悄话了，可怕的孤独消失了。甚至，可以没有话筒和监视器！因为配对后，两个人可以保留一些隐私。

“一连！向右转！齐步走！”命令响起。

一百个人，迈着整齐的脚步，离开院子。

听着口令传来的方向，保罗知道，他们去了宿舍旁的娱乐中心。他放心多了，因为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接受怎样的检查，那都是在娱乐中心进行的。这看起来没那么可怕，走出院子大门，才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几分钟？十几分钟？天还没有亮，灯光，越来越难忍受。保罗所在的连队是二连，他站得两腿生疼、头脑发昏，灯光还在不停地闪动。他合上眼皮，还是没能挡住那些强光。。

“二连出列！”终于，轮到他们了。

他随着队伍，向前走去。他感到很高兴，因为可以活动了。他猜得没错，去的是娱乐中心。门口站立的两个卫兵，拉开门，二连的全部人员都进入了娱乐中心。

这里很空旷，也有很多灯光，不过，已经不像刚才那般令人痛苦了。娱乐中心不时地传出“嗡嗡”的人声。他们的连队排成单列，被人引领着来到最顶头。此时，他们不必再笔直站立了。但是，太长时间的恐惧，使他们无法放松，每个人都少言寡语，不想开口。

后来，单列纵队变成了横排，每次从一扇小门里，走进一个人。保罗站在二十名的位置。他觉得，前面进门的频率，是每三十秒钟一个。他耐心地等着，很冷静。这样的大动干戈，充分地显现出当局的无能为力。

终于，越过前面那个人的肩膀，他发现那扇门通向一个房间。房间里坐着一个护士，桌上堆满了针头。他舒了一口气，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他们只是在打针！也许，是在注射什么疫苗。那两起微不足道的谋杀案，跟这次集合没有关系！

轮到他的时候，对于打针带来的疼痛，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跟院子里的折磨，以及长时间的忐忑不安相比，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打了针后，他感觉怪怪的。手臂上的针眼，一点都不疼，就是脑袋晕晕乎乎的，他勉强支撑着，胜利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可不能倒下。可是，他的大脑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支配了。他乖乖地依从卫兵的命令，来到另一间屋子。里面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正在等着他，那人目光锐利，两眼注视着他。

“昨天，你捅死了两个人？”那个人问。

他的大脑像是被谁牵制住了，只能说真话。也许，是打针的缘故。

“是我。”他顺从地回答。

之后，等待他的是公开审判。当然，这不是为了他一人，而是为了教育55区全体成员，以儆效尤。

审判过后，他被关进了一个院子尽头的玻璃笼子里。不仅如此，他还被绑着固定在里面，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密密麻麻地足足插有一百条电线。这些电线都接在外面的一个控制板上，一根上面安装一个按钮。整个55区的成员，都有权前来操作控制板上的按钮。为了惩罚他对文明的践踏，那些人们一有空，就会走到笼子旁边，按几下按钮。这时候，保罗总会疼痛难忍，大声喊叫，但是，这种折磨不会一次毙命。

55区的广播，当然也不会闲着，每天它都会重申一次他被囚于此的原因。

“保罗2473，是国家的一个叛徒。藐视国家财产，将理查德3833和劳拉6356两个宝贵的财产肆意破坏，判处破坏国家财产罪。”广播里抑扬顿挫地宣布。

可是，他的失败还不止这些。卡洛尔7427的举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因为走到笼子前按按钮最频繁的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