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曾经觉得你是与我相同的人,曾经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在茫茫人海当中,可以遇见你。
但是为什么我们却因为如此相似的彼此而受伤?
也许我出现在你成长的道路上,出现在你自己都还不了解自己的时候。
于是,我要陪你一起,去明白真实的你。
你在成长,而我却因此受了伤。
若干年后的春日,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湛蓝,在这个繁忙城市的中心,四通八达的立交桥底部,一栋通体洁白的综合医院大楼,沐浴着朝阳迸发而出的光线,宁逸而霸气地矗立在广场的中央。
这家医院远近闻名,当然自有原因,它不仅坐落于城市的黄金地段,与附近各类建筑相比,还坐拥着最大的占地面积,INONVA3100数字减影系统、螺旋CT、手术导航系统、核磁共振、全自动生化分析仪等国际先进医疗设备更是应有尽有,如此优异的条件,自然使得国内外第一流的顶级名医才俊纷至沓来,想要在这家现代化和高科技化的医院里一展抱负。
而最吸引人的,是该医院重金打造的犹如别墅度假区一般的豪华VIP住院部,那美轮美奂的建筑风格,依山傍海的优质空气以及住院部外开满了薰衣草和雏菊的花田,几乎让所有前来住院休养的病人迅速康复,并且流连忘返。
但是,自从前天一个特殊的病人住进来之后,这个如同仙境一般优美的桃花源的宁静,常常被刺耳的不和谐音打破。
“宫医生!”一个看起来还是新人的年轻护士慌慌张张地在住院部的走廊上一路小跑着,她一身粉红色的护士服明显是被自己私下修改过,不留丝毫缝隙地包裹着她前凸后翘的身段,这样紧身的穿着,让她跑步的动作显得十分可笑。
“宫医生!”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就在前方,年轻护士又再次叫了一声,明明是一脸慌张的表情,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里却流露出浓浓的媚意。
走廊的右边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初升的朝阳跋扈地将它所有能触摸到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金,强烈的逆光里,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迎面走来,长长的白褂如同浮云一般勾勒出他修长的身材,黑色的中长发如玄水一般滑入脖颈,柔顺的刘海漫不经心地扫过笔挺的眉峰,那俊逸出尘却不苟言笑的面庞沐浴在渐渐泛白的光线中,恍若希腊神话中俊美无俦的曙光之子。
帅哥的扑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着他的接近,年轻护士立刻感觉到四周的空气稀薄起来。脑海空白了几秒钟之后,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便娇声告起状来:“宫医生,住在A302的那个小丫头今天又捣乱了,她把王老板今天要挂的生理盐水和林小姐的葡萄糖偷偷换掉了!”
宫熙玄停住了脚步,他没有说话,漆黑的双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年轻护士的胸牌。
年轻护士仿佛受了鼓舞一般骄傲地挺了挺胸,喋喋不休地继续说道:“好在葡萄糖和生理盐水不是处方药,否则非得闹出人命不可!这个臭丫头,自从她住进来,这个住院部就没有安宁过,前几天也是……”
她越说越来劲,添油加醋,极尽抹黑之能事,其实……只是因为她口中的臭丫头毫不客气地鄙视了她身上的廉价香水味而已。
终于,宫熙玄不紧不慢地开口,打断了她愈演愈烈的抱怨,眼神却是淡淡地滑向了一边:“偷听好玩吗?”
年轻护士愣了愣,她顺着宫熙玄的眼神看去,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走廊的转角处,面对宫熙玄的逼视,无可奈何地做了个鬼脸。
十五岁的凌雪绘,依旧还保留着年幼时如瓷娃娃一般灵气可爱的脸庞,但病号服下修长却凹凸有致的身躯,已经将少女的曲线微妙地勾勒出来。
见二人的眼神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她抬手拨了拨栗色的长发,干脆正大光明地走了出来,眼底有挑衅的意味。
“离得这么远也能闻到一股廉价的香水味,你一天喷几升?”凌雪绘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语气中的轻蔑一览无遗,“十瓶50块的廉价香水,不等于一瓶Dior或者Anna Sui,看你眼睛旁边的鱼尾纹就知道你也不小了,这样的概念怎么还需要我这种臭丫头来教你?”
年轻护士顿时气得哑口无言七窍生烟,她张了张嘴巴,正搜索着脑海中最恶毒的词语,宫熙玄却抢在了她前面,依旧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回病房去,你下午还要进行治疗。”
面对宫熙玄,凌雪绘总觉得有一种淡淡的压迫感,她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我不认为我有什么病。”
“你这个样子还叫没有病?”年轻护士总算找到了攻击的突破口,她尖利的声音咄咄逼人地荼毒着原本安静的空气,“从刚住进来就不得安生,搞得整个住院部鸡飞狗跳,现在每个人见了你都和见了瘟疫一样,我看你本身就是个病!”
宫熙玄警告的眼神早已锋利如刀地落在了年轻护士的身上,可她仿佛被报复的快感冲昏了头脑,浑然未觉地继续说着:“哈,我倒是忘记了呢,你表面上天不怕地不怕,但要不是害怕这个,你怎么会住进医院里来?”
说着,她飞快地掏出口袋中的一支细长尖利的修眉刀,凌雪绘的脸刹那间变得雪白,她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嫣红的双唇开始用力地颤抖起来。
宫熙玄一步上前,抬手将那柄修眉刀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手心,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但周身却漾起薄薄的怒气,那冰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年轻护士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呆了,张口结舌地忘记了说话,宫熙玄棱角分明的侧脸就在她的眼前,他身上如海洋一般的香气让她的每一个毛孔都贪婪地呼吸着,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思考了。
“李妍冰,”他低沉的嗓音念着她胸牌上的名字,“我记下了。”
“啊……”
天啊,他是在叫着她的名字吗?他竟然说他记下了她?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宫熙玄不着痕迹地离开了她的身畔,缓缓地摊开手,将赫然断成了两截的修眉刀扔进了盆栽旁的垃圾箱里,“你的名字,我会向上级报告。”
“……这,为什么?!”年轻护士满脑子的桃花梦瞬间被一棍子打醒,她错愕地张开嘴,表情滑稽万分。
“尽管两瓶药水被恶作剧地调换了,但是在为病人挂水之前,应该再次认真地检查瓶身标示的名称,这是一个护士的职责,而你却失职了。”宫熙玄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面前依旧瑟瑟发抖的凌雪绘,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心疼。
“可是……”年轻的护士还想再为自己申辩几句,但宫熙玄忽然看向她的眼神,竟然让她背脊发凉,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快点消失。”那仿佛从喉咙里生生迸出的字眼暗示着这位护士,若是他改变主意,那很有可能会是更加可怕的结局。
凌雪绘被宫熙玄呵护地抱在了怀里,他冰冷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年轻的护士跌跌撞撞地跑开,她终于明白,自己丢了饭碗不是因为那小小的失职,而是因为她惹错了人。
午后时分,房间里流淌着莫扎特的轻音乐。
四面的墙壁不像一般病房那样一律刷成雪白的颜色,而是一种淡淡的粉红,置身其间,原本烦躁的心情便会立刻奇妙地轻松下来。
凌雪绘盘着腿坐在柔软的床上,无精打采地看着面前的宫熙玄,零碎的光斑抖落在他的眉间,深深的黑色瞳孔有种琉璃般的质感。
宫熙玄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三个玻璃试管,试管里分别装满了三种透明无色的液体。
“你可以分辨出哪个是酒精,哪个是水,哪个是米醋吗?”宫熙玄问着,另一只手指轻轻地弹着试管,发出清脆微弱的响声。
“我的嗅觉又没有问题。”凌雪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什么催眠疗法,一会儿让她想象泉水流遍全身的感觉,一会儿又让她闭眼面向墙壁站着感觉地面是否摇晃,她现在觉得这些医生才都是神经病呢。
“回答我,哪个是酒精,哪个是水,哪个是米醋。”宫熙玄无视她的抗议,重复着他的问题。
“你这个实习医生,神气什么劲!”凌雪绘的嘴巴都气歪了,这个人……他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个长着一张扑克脸的心理医生了吧,明明没比她大几岁,却一本正经地在这里对她指手画脚,她可不是他的小白鼠!
“我不治了,累死了。”凌雪绘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耽误了治疗进程,你又要晚几天出院了。”宫熙玄低下头看了看表,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一小时零八分,这是她入院这些天来坚持得最久的一次治疗了。
“我本来就不想住院,是别人硬要把我送来这里。”凌雪绘在气势上毫不示弱,“如果你们这个住院部还想继续办下去的话,就赶紧让人把我送走啊,我才不想住在这里呢!”
“在你还没有痊愈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宫熙玄也站起身来,他看了看气得双颊微红的凌雪绘,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十分钟后,治疗继续。”
凌雪绘捞起床上的抱枕,朝着他的背影用力地砸了过去。
宫熙玄带上了房门,一转身便看到了候在门口的袁如意。
“袁董事长。”宫熙玄彬彬有礼地冲那位干练而美丽的妇人点了点头。
她正是凌雪绘的母亲。
“这几天雪绘承蒙你关照了,你年纪轻轻就能够在这么大的医院里独当一面,着实是了不起。”袁如意妆容妍丽的脸上有着世故而老练的微笑,她一边说了几句客套话,一边低下头看着腕上精致的手表,显然是在行程之间抽空赶来的,“雪绘的治疗进行得如何了?”
“情况已经略有好转,我会努力治好她。”宫熙玄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凌雪绘对治疗十分排斥并且在医院捣乱的事。
“我就是相信你的能力才把雪绘交给你,你只要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不必迁就她。”袁如意仿佛对凌雪绘的一切了若指掌,“那个孩子如果真是个老实的人,就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了。”
“雪绘只是还没有长大。”宫熙玄的眉头轻轻地蹙起,眉心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别帮她说话了,我想你在十五岁的时候,应该像现在一样,也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吧。”袁如意摆了摆手,淡淡一笑,“我要走了,下次有空再来吧。”
“您……不进去看看雪绘?”
“看了又能如何,她又不会给我好脸色。”袁如意云淡风轻地说道,只一个眼神示意,她身边的助理便上前一步,伶俐地为她披上了大衣。
“替我向你的父亲宫院长问好。”袁如意扬了扬手,便转身离开。她修长的身影浮动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叩叩声,用力地敲打在宫熙玄的心上。
他默默地目送着那优雅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迅速地转过身去,推开了凌雪绘的病房房门。
长长的白色纱帘被风吹得翩跹飞舞,偌大的病房里此刻空无一人,墙上的水晶挂钟发出安静的滴答声,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已经不知所踪,而窗户大刺刺地开着,窗台上的花盆被碰得七零八落地歪倒在一旁。
宫熙玄头疼地用手指抵住了眉心,他走到窗前,果然看见一条粉红色的被单,一端被牢牢地绑在了窗沿上,地上的草地虽然厚实而茂盛,但那些被压得蔫头蔫脑的矮灌木植物,让他笃定这个小丫头在偷溜出去的时候,一定吃了些苦头。
凌雪绘郁闷地揉着屁股走在大街上。
要不是她一时没抓稳,以她的身手,才不会憋屈地掉到那个又硬又扎人的灌木丛里去呢,都怪那条床单太滑了。这次的滑铁卢让凌雪绘赌气般地发誓,她以后再也不要用丝绸制作的一系列产品了。
尽管过程曲折,她还是顺利地从那家医院里溜了出来,凌雪绘裹紧了身上厚厚的兔毛大衣,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在她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之后,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
各色霓虹开始在薄薄的夜色里迫不及待地亮起,闪耀着妖冶的光芒,车声人声凌乱地混在一起,揭开了这个城市夜生活的序幕。
凌雪绘站在桥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剥开冰淇淋包装纸,一边看着脚底下的湖水泛着各种灯红酒绿的微光。
冰淇淋滑入喉间的感觉又甜又腻,凌雪绘皱起眉头,转过头去看车水马龙的大街,街道在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夜色中,拼命表现出一种人造的生机勃勃。
凌雪绘心中忽然升腾起一抹厌恶的感觉来,其实她早该想到,或许是因为她心里高高的堤防,无论逃到哪里,都像在医院一样让她觉得压力罩顶,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各色霓虹的光芒逐一从她的眸中流转而过,凌雪绘木然地叹了口气,估计医院那边已经找人找得四脚朝天了,正要转身离开,一阵不大不小的拨弦声,忽然拨开重重的人声和车声,恍若神话里的摩西拿出手杖,让红海的海水纷纷退让出现道路一般,直直抵达了凌雪绘的心底。
她几乎是蓦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去,身后是汹涌流动的人潮,入夜繁华的街头,有一个少年安静地站在地下通道的入口,正低着头,专注地调试着怀中木吉他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