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禅解人意 (7)
一、道安《西域志》(《隋书·经籍志》著录,今佚。郦道元(注释:原误作“郦道安”,今改正。)《水经注》征引多条。道安未尝出国门一步,此书盖闻诸曾游西域者。据《水经注》所引,其关于葱岭以西之记载颇不少疑。道安朋辈中或有先法显而游印度者矣。)
二、程士章《西域道里记》三卷(《隋书·唐志皆未籍志》著录,《玉海》卷十六著录。今佚)。
三、彦琮《大隋西国传》十卷(隋唐志皆未著录。《唐高僧传》卷二《达摩笈多传》列举其目如下:一《本传》、二《方物》、三《时候》、四《居处》、五《国政》、六《学教》、七《礼仪》、八《饮食》、九《服章》、十《宝货》。此书盖彦琮述所闻于笈多者,实一种有组织之著述也。)
四、彦琮《西域玄志》一卷《隋唐志》未著录),《法苑珠林》卷百(注释:原误作“卷百十九”,今改正。)著录。今佚。
五、《大隋翻经婆罗门法师外国传》五卷(《隋书·经籍志》卷十六著录。今佚)。
六、裴矩《隋西域图》三卷(《隋书·经籍志》著录。《玉海》卷十六著录。今佚)。
七、王玄策《中天竺行记》十卷(《唐书·艺文志》著录,《玉海》卷十六、《法苑珠林》卷百著录。今佚。其佚散见《珠林》各卷所引。所引玄策为贞观未年遣聘印度之使臣,在罽宾尝为政治活动,与当时留学界关系亦多)。
八、韦弘机《西域记》(《唐志》未著录,《玉海》卷十六著录。今佚)。
九、《唐西域图志》四十卷(显庆三年,许敬宗等奉敕撰《唐书·艺文志》著录。今佚)。
十、《西域志》六十卷(唐麟德三年,百官奉敕撰。《唐书·艺文志》著录。《法苑珠林》卷百。原误作“卷百十九”,今改正。今佚)。
此外,西方之绘画、雕塑、建筑、音乐,经此辈留学生之的输入中国者,尚不知凡几,皆宗教之副产物也。其详当于别篇叙之,今且从省。要之此四五百年之留学运动,实使我中国文明物质上精神上皆生莫大之变化,可断言也。
最后更当研究中印间交能状况。今依前表,其路线可考如下。
第一,海路。
(甲)由广州放洋。义净、不空等出归皆尊此路。唐代诸僧,什九皆同。昙无竭归时遵此路。
(乙)由安南放洋。明远出时遵此路。觉贤来时遵此路。
(丙)由青岛放洋。法显归时遵此路。道普第二次出时遵此路。
凡泛海者皆经诃陵(即爪哇)、师子(即锡兰)等国达印度也。
第二,西域渴槃陀路。
(甲)经疏勒。宋云、惠生等出归皆遵此路。昙无竭出时遵此路。
(乙)经子合。法显出时遵此路。
(丙)经莎车。玄奘归时遵此路。
渴槃陀者,今塔什库尔士,即《汉书》之依耐,《佛国记》之竭义也。地为葱岭正脊,旅行者或由疏勒,或由子合,或由莎车,皆于此度岭。岭西则经帕米尔高原、阿富汗斯坦以入迦湿弥罗。此晋、唐间最通行之路也。
第三,西域于阗、罽宾路。僧绍、宝云遵此路。
此路不经葱岭正脊,从拉达克度岭直抄迦湿弥罗,实一捷径也。与法显同行之僧绍,在于阗与显分路,即遵此行。又《宝云传》称其“从于阗西南行二千里登葱岭人罽宾”。当亦即此路。
第四,西域天山北路。玄奘出时遵此路。
此路由拜城出特穆尔图泊,径撒马罕以入阿富汗。除玄奘外未有行者。
第五,吐蕃尼波罗路。玄照出归遵此路。道生、师子惠、玄会等归时皆遵此路,道死。
此路由青海入西域经尼波罗(即廓尔喀)入印度,惟初唐一度通行,寻复榛塞。
第六,滇、缅路。《求法高僧传》所记古代唐僧二十许人遵此路。
《求法传》言五百年前有僧二十许人,从蜀川牂牁道而出,注云:“蜀川至此寺(注释:此外原脱一“寺”字,今补。)五百余驿。”计当时由云南经缅甸入印也。《慧睿传》称:“睿由蜀西界至南天竺。”(注释:《高僧传》卷第七《慧睿传》原文为:“睿……行蜀行西界,为人所抄掠,常使牧羊。有商客信敬者,见而异之,疑是沙门,诸问经义,无不综达,商人即以金赎之。既还袭染衣,笃学弥至,游历诸国,乃至南天竺界。”)所遵当即此路。果尔,则此为西晋时一孔道矣。
第六之滇、缅路,即张骞所欲开通而卒归失败者也。自南诏独立,此路当然梗塞。故数百年间,无遵由者。第五之吐蕃路,初唐时,因文成公主之保护,曾一度开通。然西藏至今犹以秘密国闻于天下,古代之锢蔽更可想。故永徽、显庆以后,吾国人经尼波罗者,辄被毒死,此路遂复闭矣。第四之天山北路,则玄奘时因突厥威虐,不能不迂道以就,故他无闻焉。第三之于阗、罽宾路,本较便易,而行人罕遵者,其故难明也。是故虽有六路,然惟第一海路之由广州洋者,与第二西域路之由莎车、子合度渴槃陀者最为通行。前者为七世纪时交通之主线,后者为五世纪时交通之主线。
由此而当时留学运动之消长,与学生南北籍贯之偏畸,其消息皆可略窥也。海路之通,虽远溯汉代,然其时必无定期航行之船,盖可推定(注释:梁启超原主:觉贤悬记五舶将至,坐此几构大狱。事见《梁高僧传》卷二本传。即此可见晋时海舶甚稀少也。)。广州夙称瘴乡,中原人本视为畏途。到彼假船,动逾年岁、而能成行与否犹不可期,此宜非人情所欲。故竺僧之来者如昙摩耶舍、求那跋陀罗辈,留学毕业归国者如法显、法勇辈,虽遵此路,而首途时罕遵者,殆以其无定也。反之而西域正路,自苻秦以来,葱左诸邦,半皆服属;元魂盛时,威及葱右。自玉门至吐火罗(即汉时月氏辖境)在政治上几为中国之附庸区域,所以行旅鲜阻而西迈者相接也。
及北齐、北周分裂,突厥病隋,兹略稍棒莽矣。唐太宗盛时,西域、吐蕃,两路并通,游者恣其所择。然非久缘政治势力之变动,影响已及于旅途。玄照于高宗麟德中奉使再游,竟为西域人、阿刺伯人所厄,欲归无路(注释:梁启超原注:《求法高僧传·玄照传》记照二次西游欲归路绝,云:“泥波罗道,吐蕃拥塞不通;迦毕试途,多氏捉而难度。”注云:“言多氏者,即大食国也。”案大食即隔剌伯;迦毕试者,即今阿富汗都城喀布尔也。吐蕃拥塞,当指其时泥波罗设毒事。《传》又言照尝遇匈奴寇,仅仅余命。可见彼时中国陆路交通之梗矣。)。而当时海通事业,日益发荣,广州已专设市舶司,为国家重要行政之一,且又南北一家,往来无阂,故海途乃代陆而兴也。
无论从论路行,艰苦皆不可名状。其在西域诸路,第一难关,厥为流沙。法显《佛国记》云:“沙河中多热风,遇则无全。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莫知所拟,惟以死人枯骨为标帜。”(注释:《佛国记》此段原文为:“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似,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慧立《慈恩传》云:“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四顾茫然,人马俱绝。夜则妖魑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注释:原误作“卷”字,今改正。)”沙,散如时雨……心无所惧,但苦水尽,渴不能前。是时(注释:“渴不能前是时”数字原脱,今补。)四夜五日,无一滴沾喉,口腹干燥(注释:原误作“燥”,今改正。),几将殒绝。”此其艰悴,可见一斑。第二难关,则度岭也。《法显传》云:“葱岭冬夏积雪。有恶龙吐毒,风雨砂砾。山路艰危,壁立千仞。凿石通路,傍施梯道。凡度七百余所。又蹑悬緪过河,数十余处。”(注释:《法显传》原文为:“葱岭山冬夏有雪。
又有毒龙,若失其意则吐毒风,雨雪飞沙砾石。遇此难者,万无一全。……其道艰岨,崖岸崄绝。其山唯石,壁立千仞,临之目眩,欲进则投足无所下。有水名新头河。昔人有凿石通路,施傍梯者凡度七百。度梯已,蹑悬緪过河。河两岸相去减八十步。”)自余各书描写艰状者尚多,不具引。故智猛结侣十五,至葱岭而九人退还(见本传)。慧立之赞玄奘亦曰:“嗟乎!若非为众生求无上正法,宁有禀父母遗体而游此者哉!”(见《慈恩传》)第三难关,则帕米尔东界之小雪山也。《佛国记》云:“南度小雪山,山冬夏积雪。由山并阴中过,大寒暴起,人皆噤战。慧景口吐白沫,语法显云:‘我不复活,便可前去,勿俱死。’遂终。法显悲号,力前得过岭。”《昙无竭传》云:“小雪山障气千重,层冰万里。下有大江,流急若箭。于东西两山之胁,系索为桥,十人一过。到彼岸已,举烟为帜,后人见烟,知前已度,方得更进。若久不见烟,则知暴风吹索,人堕江中。……复过一雪山,悬崖壁立,无安足处。
石壁有故杙孔,处处相对,人各执四杙,先拔下杙,石手攀上杙,展转相攀,经三日方过。及到平地,料检同侣,失十二人。”此等记载,我辈今日从纸上读之,犹心凉胆裂,况躬历其境者哉?海路限阻,差减于陆。然以当时舟船之小,驾驶之拙,则其险难,亦正颉颃。故法湿东归,漂流数岛,易船三度,历时三年,海行亦逾二百日。中间船客遇风,谓载沙门不利,议投诸海(见《佛国记》)。求那跋陀罗绝淡水五日(见《梁高僧传》本传)。不空遭黑风兼旬(见《唐高僧传》本作)。道普舶破伤足。负痛而亡(见《梁高僧传·昙无谶传》)。常慜遇难不争,随波而没(见《求法高僧传》本传)。涉川之非坦途,可以想见。故义净之行,约侣数十,甫登舟而俱退也(见《唐高僧传》本传)。此犹就途中言之也。既到彼国,风土不习,居停无所,其为困苦,抑又可思。义净总论之曰:“独步铁门之外,亘万岭而投身;孤标铜柱之前,跋千江而遣命。或亡餐几日,辍饮数晨。可谓思虑销精神,忧劳排正色。致使去者数盈半百,存者仅有几人?设令得到西国者,以大唐无寺,飘寄栖然,为客遑遑,停托无所。……”(《求法高僧传》原序)固写实之妙文,抑茹痛之苦语也。
上述地理上及人事上种种障碍,实为隔梗中印文明之高闉深堑,而我先民能以自力冲破之。无他故焉,一方面在学问上力求真是之欲望,烈热炽然;一方面在宗教上悲悯众生牺牲自己之信条,奉仰坚决。故无论历何险艰,不屈不挠,常人视为莫大之恐怖罣碍者,彼辈皆夷然不以介其胸。此所以能独往独来,而所创造者乃无量了。呜呼!后之学子,闻其风者,可以兴矣。
4.汉明帝与佛教
汉明求法说,最初见者为西晋王浮之《老子化胡经》。王浮盖一妖妄道士,造为老子出关西度流沙之说,指彼佛陀为老子弟子也。其书经六朝唐数次禁毁,稍有识者皆知其妄,独所造汉明求法说,反由佛教徒为之传播。洵一怪事也。其述此事概略云:
“永平七年甲子,星昼现于西方,明帝梦神人,因傅毅之对,知为胡王太子成佛之瑞士应,即遣张骞等经三十六国至舍卫,值佛已涅盘,乃写其经,以永平十八年归。”
此种记载之荒谬,一望而知。莫如张骞姓名,盖以二百年前之人物,插入此剧本中,其固陋太可怜矣,但尤有极强之反证,为世人所罕注意者,则西域交通之历史也。考《后汉书·西域传》云:
“王莽篡位,贬易王侯。由是西域怨叛,与中国遂绝,并复役属匈奴。……永平中,北虏乃胁诸国共寇河西郡县,城门昼闭。十六年,明帝乃命将帅北征,……遂通西域,……西域自绝六十五载,乃复通焉。”
此记西域通绝年岁,谨严详明。永平七年,正西域受胁匈奴、构乱猖獗之时,下距十六年之复通且十岁,安能有遣使经三十六国入印度之时。其不学杜撰,正与攀引张骞同一愚谬耳。即此一反证,而汉明求法说,已根本推翻,无复成立之余地。
然则王浮曷为造此说耶?彼不外欲证成其佛陀为老子后学之说。因佛经中言佛出、成道、涅盘,皆有六种震动等瑞应,因谓恒星昼现,为佛成道之象,强派佛陀为汉明帝时人耳。故又言汉使至而佛已涅盘也。然则彼又曷必托诸明帝耶?则永平八年赐梦王英之诏书,为其作伪取资之动机,殆可断言。盖此诏书,必为当时佛教徒所最乐称道。因此不知不觉间,将汉明帝与佛教生出关系,伪造故实者,遂因而托之,殊不思彼诏书中,“浮屠”、“伊蒲塞”、“桑门”等新名词已累累满纸,岂待闻傅毅之对崦始知世间有所谓佛耶!
其次,踵述此说者,为东晋初年石虎著作郎王度奏议,有“汉明感梦,初传其道”二语(见《高僧传》卷九。原误作“卷十”,今改正。《佛图澄传》)。又次,则袁宏《后汉纪》(卷十)云:
“帝梦见金人长大,顶有日月光,……而问其道,遂于中国图其形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