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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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悦客茶楼

一个月后的某天,也就是张贤消失在天桥的第三十八天,天桥悦客茶楼前。

李奉仁神情沮丧地看着搬运工进进出出地将茶楼里的家具杂物搬出来,摆放在一边,李奉仁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暗念道:“罢了罢了!卖了吧,卖了吧,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父母啊!”

有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姑娘走了上来,长得分外的水灵,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动,十分讨人喜欢。

这姑娘叫道:“爹!你就别想了!我们这么大两个人,还怕在北京城里活不下去吗?”

李奉仁叹道:“娇儿,你就别安慰我了,我懂,我懂的。就是心里难受,心里难受啊,如果一个月以前的那个张贤先生没有突然消失,我还想努力试试请他来,这样悦客茶楼还有救,可他突然就、就化成烟走了,唉,我也算是死心了。”

这个姑娘正是李奉仁的独女,名叫李娇,一直帮着李奉仁打点悦客茶楼,年方二十一,正是花容月貌的时候,上门说亲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李娇本该找个男人嫁了,可她舍不得爹,一直不肯,李奉仁拿她没办法,于是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李娇说道:“爹,那个张贤到底是真的假的,天底下有你说的这种戏法吗?”

李奉仁面色一肃,说道:“丫头,你爹爹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当我是道听途说来的啊?这个张贤张先生,戏法实在是厉害得很,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比他更高明的了!”

李奉仁正说着,只听身后有人说话:“李老板,你这里还营业吗?”

李奉仁心想这是什么人啊,看着正搬家呢,还来说风凉话挤兑人,便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看还营业不营业,我这里关门大吉了。”

李奉仁身边那人压了压礼帽,说道:“我看李老板说关门大吉,还是为时尚早啊。”

李奉仁奇了怪,转头打量说话的人。

只见这人身穿一身笔挺的灰呢子西服,穿衬衣、打领带、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三十多岁的年纪,十足一个翩翩君子的劲头,正冲他微微笑着。这个人身后,还站着一个穿浅蓝西服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戴着鸭舌帽,看着精干得很,也是满脸笑意地看着李奉仁。

李奉仁似乎有点儿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

李奉仁喃喃道:“敢问这位先生是?”

戴墨镜的男人把墨镜取下来,一双眼睛深如潭水,他看着李奉仁,缓缓地说道:“李老板,还记得我吗?我是张贤。”

这人正是张贤,他身后的年轻人,就是李易。

李奉仁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消失了的张贤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前张贤看着落魄得很,可这次出现,却衣着光鲜,举止得体,简直像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除了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睛外,一点儿都没有以前的影子。

李奉仁惊讶万分,上下打量了一番张贤,还是不敢贸然相信。

张贤笑道:“李老板,不介意的话,能否请我去你的店里喝一杯茶?这可是你说的哦,我可是来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李奉仁这才相信了眼前这人就是张贤,赶忙连声道:“请请!张先生请!”

李娇一直站在李奉仁身边,见了张贤、李易,略略有些愣了,见李奉仁带着张贤、李易向店里走去,这才赶忙快步跟上。

李娇问道:“爹爹,这两位是?”

李奉仁低声道:“娇儿,先别问了,你赶快去沏茶,拿我最好的茶,快去快去。”

张贤向李娇点头示意,李易也咧着嘴向李娇问好。李娇犹犹豫豫的,不住回头张望,赶忙到一旁去准备茶水了。

李奉仁忙道:“张先生,刚才是小女李娇,不懂规矩,张先生不要见怪,请请。”

张贤、李易、李奉仁跨入悦客茶楼,张贤举目一望,这间悦客茶楼倒能容两三百人就座,二楼还有不少雅间,舞台尽管不大,却工整得很。只是悦客茶楼遍地狼藉,桌椅板凳东堆一块、西摆一堆,显然是很久没有营业,并等着搬走的模样。

李奉仁在前面引路,从舞台后侧穿过,来到一间不大的书房,书房里更是凌乱,书籍杂物都已经打好了包裹,准备搬走。

李奉仁用衣袖擦净了书房正中圆桌上的灰尘,搬来三张椅子,请张贤、李易坐下。

张贤坐下身子,说道:“李老板,怎么,你要搬家?”

李奉仁坐在张贤身边,长叹一声:“经营不下去了,只好……唉……这不是已经收了别人的订金,这两天就要把东西搬走。”

张贤说道:“冒昧地问一句,李老板你要把这个茶楼卖给谁?”

李奉仁叹道:“还能是谁,旺风楼的陈国陈老板,他几年前就盯上我这个茶楼了,我一直不肯答应。不是我背地里说他的坏话,这个陈国做生意不择手段,尽玩些阴的,收买地痞流氓老来我这里闹事不说,还把我这里几个驻场的角儿全部挖走。也是该我倒霉,前年街道改建,陈国利用这个机会,暗地里折腾,本来我这里门面是临街的,结果变成背风的了。”

张贤说道:“哦?那陈国陈老板怎么还要买你的茶楼呢?”

李奉仁说道:“我这茶楼紧邻的几个房子,都是陈国的,他把我这里买下来,把墙一打通,不仅又能临街,重新扩建一下,还能够比他现在那个旺风楼的规模更大!陈国想开分号的这心思,天桥一带凡是开场子的,可是人人皆知啊。”

张贤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李奉仁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唉,张先生,你看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就净说些丧气话,咱们不说这个了。张先生,自从你不见了以后,天桥一带可传得神了,说你上天入地了,什么都有。您到底去哪里了?”

张贤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李娇端着茶盘,快步地走进来,李奉仁见李娇拿茶来了,赶忙安排着给张贤、李易倒上茶,叫李娇在外面等着,继续指挥工人收拾东西。

张贤却道:“李老板,我看不用收拾了。你这悦客茶楼,不要卖了。”

李娇觉得诧异,便没有出去,站在李奉仁身后,看着张贤,不得其解。

李奉仁一愣,说道:“张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要是不卖掉,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就算能勉强支撑两天,也都是不济事的啊。”

张贤说道:“李老板,你这悦客茶楼重新开业,需要多少钱?”

李奉仁说道:“张先生,不是我不愿意,我是真的经营不下去。”

张贤看了眼李易,说道:“李易,拿出来吧。”

李易应了声,从身边的皮包里一卷一卷地拿出大洋,在桌上码放了十来卷,把李奉仁看了个目瞪口呆。

张贤说道:“李老板,我想入股你的悦客茶楼,和你一起经营,由我亲自登台表演戏法。这是一千个大洋,暂做定金,你同意吗?”

李奉仁惊道:“张先生,这!这!这怎么好!”

张贤笑道:“李老板是不同意吗?”

李奉仁惊慌失措,连忙站起身对张贤鞠了一躬,说道:“不是不同意,而是我实在没想到,实在没想到,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张先生说。”

张贤站起身,把李奉仁扶起,说道:“李老板如果同意,我只占您二成的股份,悦客茶楼的所有用度,也都由我来出,但我请李老板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奉仁说道:“张先生请讲,我什么事情都能答应。”

张贤说道:“李老板,我需要重新装修悦客茶楼,不仅要重新布置,还要重修舞台,这期间的一切一切,都由我来决定,李老板不要过问原因,只要按照我的安排来办,不知道可不可以?”

李奉仁说道:“张先生,你能入股我这个悦客茶楼,是我天大的福气,我怎敢不答应啊!”

张贤笑道:“好,那一言为定!来,李老板,咱们以茶代酒,庆祝一下!”

张贤拿起茶杯,与李奉仁一饮而尽。

李奉仁喝了茶,心中还是有些不安,问道:“张先生,像旺风楼陈国这样的人都请你去,而你拒绝了他们,偏偏只找我合作,会不会得罪了陈国他们?”

张贤笑道:“李老板,你怕得罪他们?”

李奉仁忙道:“不怕不怕!我就是怕万一有什么闪失,辜负了张先生的美意,所以想得多了些。”

张贤说道:“得罪就得罪,北平城里总有个说理的地方吧。”

李奉仁虽说是连连点头,可心里还是一丝强烈的担忧挥之不去,他能重新开店已是福气,不愿想后面的太多事情。李奉仁担心的还是张贤,张贤初来乍到,可能还不了解陈国的厉害之处,他是无所顾忌的性格使然,还有自有应对陈国的高招?张贤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些事情的利害?

且不管众人都会想些什么,悦客茶楼重新开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悦客茶楼的李奉仁退了陈国的订金,要重新开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天桥一带,可是其中的原委,谁也不知道。无论谁去问李奉仁,李奉仁都绝不透露一点儿消息,只是说要重新开业。

只见到悦客茶楼竖起了高围,李奉仁跑进跑出地张罗一批又一批的工匠,忙得不亦乐乎,悦客茶楼里面到底在干什么,没有人能弄明白,只听去过李奉仁茶楼干活的工匠说里面在大修,有的说里面挖了许多深坑沟渠,可能要修地下室;有的说做了许多木匠活,都是些家具的部件,也不组装;有的说里面在拉电线。

因为李奉仁重新修整悦客茶楼古怪得很,两天一批新的工匠,每天干的活都不带重样的,于是谁也说不出个齐整。

等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有几批工匠稳定下来,出来都说悦客茶楼里面变了个样子,修了个巨大戏台,幕布重重,不是天桥的样式,而且里面的布置中西合璧,彩灯无数,戏台上的电灯更多,点亮以后有的明有的暗,都是稀罕的很。

一九二几年的时候,电灯尽管在天桥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玩意,但用这么多电灯,还是有些不合常理。有人议论李奉仁肯定是发了一笔大财以后,想重振悦客茶楼想得疯了;也有人说八成李奉仁想做洋人的生意,所以弄许多灯泡来猪鼻子插大葱——装象;还有人说李奉仁肯定是故弄玄虚,想一开张博个新鲜出位。反正无数猜测,谁都没猜测到张贤已经在悦客茶楼里面准备着。

好戏即将开场,是谁也猜不对的好戏。

悦客茶楼的重新装修持续了一个月十五天,许多天桥行内人都在等待着悦客茶楼重新开张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秋日里的一天上午,悦客茶楼前张灯结彩,锣鼓震天,彩旗招展,正式重新开张。

照理说李奉仁应该发不少请帖,请附近的官老爷、太太、老板、掌柜、乡里乡亲们前来捧场,可是李奉仁只是自敲自唱,围观凑热闹的人倒是众多,真正进店的人还是没有一个。

悦客茶楼门口挂着一副大招牌,用红布蒙上,头顶上的店牌,也是如此,看得出已是做好充足的准备。

李奉仁见围观的人多了,这才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口笑逐颜开地卖力吆喝:“各位父老乡亲,悦客茶楼重新开张,全凭各位的抬举!”

围观人群中轰然应了,其他店面过来望风的人也都混在人群中,静静打量着。

有人叫道:“李老板,恭喜啊,有什么新鲜玩意!赶紧说一说啊!”

李奉仁笑着抱了抱拳,走到门店边,手上拽住红布,看了眼旁边的李娇。两人会意,齐齐把红布一拉,红布坠下,那副大招牌和新店头就显了出来。

众人抬头一看,都发出哦的一声感慨。

只见新招牌上,黑底红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悦客魔术馆。”

而那副竖在店门边的大招牌上,画着一副巨大的彩粉招贴画,乃是画着一个穿着洋装的男人,手中一把西洋纸牌,微微带笑,身后则有鸽子纷飞、兔子乱跳、仙人腾云、宫殿层叠。这幅画中西合璧,正是时下里最流行的西洋广告画的形式。

在招贴画的一侧,写着大字:幻世奇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魔术师张贤,每日两场精彩魔术。

人群中有人惊语:“张贤?张贤是何许人啊?”

顿时有人接口道:“你忘了?天桥传闻中两个月前消失了的奇人啊!就叫张贤啊!”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是见过张贤的表演的,指着招贴画上的魔术师大叫道:“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张贤张贤!就是张贤!他又出现了!”

说着嚷着,就有人挤出人群,要往店门里闯,李奉仁新雇来的几个伙计赶忙拦住,这人还嚷嚷着:“我有钱啊!快让我进去!”

李奉仁见时候到了,高呼道:“今天小馆重新开张,张贤张先生试演一场,不要门票钱!各位要来看的赶紧啊!”

人群中一片躁动,有的将信将疑、有的交头接耳,但也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纷纷向店里走去。

李奉仁和李娇点着人数,一人发了一个位牌,迎进门内。

围观的人见真有不少人进去了,都不愿再等,反正不要钱,不进白不进啊,便争先恐后地要向店里进。

李奉仁和李娇没花什么功夫,便把手中的一百个位牌发了个精光。还有观望了一阵子,才打算要进去看看的人,李奉仁一律拦下,解释道:“今天试演的人满了,真不好意思,您得等下一场了。”

没进去的人不乐意了,嚷道:“嘿!你们这怎么做生意的,就算你这里改名叫魔术馆了,是个新鲜的东西,哪有限制只能进去多少人的道理?别人家都是敞开大门迎客,大座满了还有站票、散座,你这里搞什么名堂?”

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要不是看你今天开张,叫我来我还不来呢!你不看看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混吃等死、闲吃萝卜闷吃屁的,我们才是肯掏钱的正主!”

李奉仁、李娇连连说好话,没能进去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骂骂咧咧地说些风凉话,总算都散了去。

李奉仁和李娇对视一下,命两个伙计把着门,也赶忙走回店中,还不忘将大门关好,在门口摆上了满座的牌子。

这一切都是张贤安排的,李奉仁和李娇只需要照做,就连他们父女俩,也不知道张贤要表演什么,其实心里都是忐忑不安,为张贤捏了一把汗。

店里面此时乱哄哄地闹成一团,这一批进来的客人,多是些闲着没事、喜欢到处凑热闹的街头闲人,没几个有素质、兜里真正有钱的。除了些确实好奇的、其他馆子派过来探风的,不多数都是想着混个新鲜看看,吃点免费的茶水点心。说白了都是些不受欢迎的主,各个店见了他们都嫌,唯恐避之不及。这些人大多没啥本事,就是有一张臭嘴,自以为见过的东西多了,说闲话少不了他们。

李奉仁刚开张,没请几个能为自己说好话、撑场面的宾客,只放了这些围观的闲人进来,换了谁家新开业都会觉得,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讨不痛快吗?万一表演有个三长两短的,让台下的一起哄,出去以后再乱说一通,岂不是还没开始打仗就让人戳了脊梁骨了吗?

李奉仁也担心啊!他在天桥开茶楼的时间也不短了,还真没见过哪家新开业像自己这样的,但张贤都说了这样做,他也就硬着头皮这么干了。

店里的客人们,刚进来还都觉得好奇。只见悦客茶楼里面,硕大的一个戏台,不像传统的戏台呈品字形、边上带着护栏的,而是规规矩矩的就一面平台,戏台背面也没有挂着讨喜的花鸟鱼虫装饰,只是有数道单色的幕布,将戏台遮住了一半有余。前排雅座、后排茶桌倒没有什么变化,规规矩矩还是天桥茶楼、戏院的摆设方式,但四周点着无数彩灯,将房间照得通明,的确比其他茶楼亮堂了不少。

可这些人落座以后,新鲜劲一过去,就闹腾起来,有叫嚷来点儿免费茶水点心的、有大叫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表演的、有评头论足大声鼓噪的、有敲桌子踢凳子弄得叮咣乱响的、有四处乱逛乱摸想偷摸点儿什么东西的,反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劣行都有。

李奉仁苦笑了几声,吩咐着李娇赶快安排人给他们上茶,送些瓜子小吃,自己快步登上了戏台,抱拳高声向下面乱哄哄的人群喊道:“各位各位,请安静,张先生的表演马上开始!请各位喝点茶水,稍安勿躁啊!”

有人骂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等着烦死人了!我们来给你捧场,总不能让我们傻坐着吧!”

旁边有人哄笑应和:“快点儿快点儿,我还有事呢!要是演得不好,别怪我喝倒彩、骂人啊!”

李奉仁额头全是细汗,耐着性子喊道:“各位各位,稍等片刻,等我去问问!大家请静一静!”

李奉仁越是这么说,底下越是吵闹。尽管李娇已经和几个伙计上来招呼着客人,这帮人仍然蹬鼻子上脸,叫唤个没完。

尽管张贤一再叮嘱,不要随便进后台,李奉仁情急之下,只好向后台走去,就算走进去晃一圈,做个样子出来也行。

李奉仁刚要走进后台,只听“嗵”的一声,整个店面里的灯光顿时全部熄灭。

李奉仁心惊不已,暗道:“糟糕了!不会这时候还停电吧!”

黑暗之中,戏台下的众人更是叫嚷声、骂声一片,桌椅板凳乱响,已是有人站起身要走。

李奉仁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

“嗵”的一声,只见戏台一角,突然有一团巨大的火光冒出,一个硕大的火盆随着火光,猛然出现。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火盆是怎么出现的,更没有看到这个火盆是怎么点燃的,这突然出现的异象,顿时让场中所有人为之一静,看着戏台上的大火盆,谁都说不出话。

又是“嗵”的一声,戏台另外一侧再有一个大火盆被点燃,只离李奉仁三步之遥,李奉仁都没有看到这个火盆是怎么出现的,惊得退后了两步。

大厅里的灯光闪了闪,逐渐亮了起来,但远不如刚开始那么明亮。

人群唏嘘一片,不知到底发生了何时,一个个都四下张望着。

“啪啦啪啦”空中传出飞鸟振翅的声音,有人顿时大叫起来:“鸟!一只鸟!”

人们都抬头望去,只见空中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巨大的白色鹦鹉,在不是很明亮的大厅中,雪白的鹦鹉更加明显。这只鹦鹉绕着场地上空飞了一圈,随后直直地向舞台飞去。人群中继续有人高呼:“是鹦鹉!是鹦鹉!”

众人的目光都被白色大鹦鹉吸引着,向着戏台看过去。

白色大鹦鹉飞向舞台,一头扎入黑乎乎的幕布中,不见了踪影,可就在鹦鹉消失的一刹那,啪的一声,从它消失的地方腾出大片的白色纸屑,密密匝匝地飘落,如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众人噢地大叫,眼睛瞪得滚圆,谁都迈不出一步,丝毫不敢动弹。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从白色纸屑中隐隐约约地浮现,慢慢走了出来。他走上前来,纸屑在他身后慢慢飘落,这场景既神秘又凄美。

来人站在戏台边,深深地向台下的众人鞠了一躬,朗声说道:“我是张贤!大家久等了!”

哄的一声,人群炸了锅,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喝彩,使劲地拍着巴掌,恨不得把手都拍红了,仍然不肯停止。

张贤的出场亮相,一下子就把在座的所有人都震住了,哪个还敢狂言放肆?

张贤说道:“各位贵客!请坐请坐,马上就给大家带来精彩的魔术。恳请大家务必安静。”

张贤都这么说了,谁敢不从,众人迅速落了座,一时间无人再敢多说一句废话,都是直直地看着张贤。

张贤见众人已经坐好,再鞠了一躬,一抬手,悠扬的音乐响起,乃是百代唱片为当时的电影明星杨耐梅灌录的“特别时曲”中的《寒夜曲》,随之有数盏电灯亮起,将戏台照得通明,一道幕布也紧随着拉开了。

李奉仁慢慢退下戏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早就见过李易提了一只大白鹦鹉回来,养在后院中,张贤时不时地把玩,牵着线让鹦鹉飞来飞去,本以为不过是个玩物,却没有想到原来有这个用途的。

李奉仁见台下已经平静,松了一口气,赶忙退开一边,招呼着还在发呆的李娇和众伙计,继续给人倒茶。

不止李奉仁,李娇和一众伙计,都是第一次见到张贤的表演,这出夺人眼球的开场,使他们的惊讶之情不亚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所以都愣在当地。若不是李奉仁提前回过神来,跑过来叫他们,只怕李娇他们还要傻呆呆地站一阵子。

戏台上幕布拉开,显出台上的摆设。只见戏台之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断头台,还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一个蒙面黑衣汉子,手持大刀站在一旁。

众人不解这是何意,却已见到蒙面人向张贤走来,一把抓住了张贤的胳膊。张贤奋力挣脱,却像是挣不开蒙面人,让蒙面人拽到一边,用绳索把张贤绑了,按在椅子上坐下。

蒙面人哇哇大叫,似乎对着张贤辱骂,但张贤表情愤恨,狠狠地啐他。蒙面人似乎生了气,跺着脚走到断头台前,把断头台拖到场地中间,指着断头台又对张贤说着什么。

张贤一概不理,将头扭到别处。

蒙面人嘿嘿冷笑,走到断头台前,一拉绳索,一道快刀落下,喀嚓作响。蒙面人将快刀升起,在断头台一侧摸出一根黄瓜,在刀锋上一划,黄瓜应手而断,表现这快刀十分锋利。蒙面人连续不断,将黄瓜在刀锋上划成数截,一把丢掉,便上前拉住张贤,把张贤推到断头台下,让张贤俯下身子,脑袋放在落刀之处。

台下有人胆小,惊呼起来:“这是干什么,是要砍头吗!开什么玩笑啊!”

有人跟着喊道:“变戏法可别玩命的啊!”

也有人没有这么入戏,知道台上要施展的可能是匪夷所思的魔术,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还有人觉得嚷嚷的人心烦,骂道:“别吵别吵,这是戏法呢!你当真砍头啊!”

蒙面人站好了身子,拉住落刀的绳索,向台下指了一圈,顿时无人说话,都要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张贤扭过头来,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好像并不在意。

蒙面人手中一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黑巾,把张贤的脑袋蒙住,然后大喊一声,拉动了绳索。只见那柄断头刀从顶部轰然落下,咔嚓一声闷响,顿时就把张贤的脑袋斩了下来!

这可是千真万确,张贤的脑袋被快刀斩落,裹在黑巾中滴溜溜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了下来。

“哇!哇!哇!”台下再沉得住气的人,见了这种情景,也都惊呼起来。

有人吓得脸都白了,捂着眼睛大叫:“妈妈啊,杀人了啊!真死人了啊!”

更有人吓得跳了起来,五官歪斜地大骂:“你们你们!你们的戏法是真的杀人吗?我要告官!我要告官!在座的近百个人都看到,你们杀了人!”

还有人呼喊着:“老板!老板!要命了!死人了!”

但真有人见过世面的,跟着大叫:“别吵别吵!见过世面没有!砍了头都见不到血吗?菜市口砍头你们是没见过吗?看清楚了,没流血!没流血的!”

台下乱成一片,而台上的蒙面人却走了几步,将地上裹着黑巾的人头捡起,慢慢走到桌边,把人头放在桌上,拜了一拜,双手一解,已经将黑巾剥开。

张贤的脑袋紧闭双眼,面无表情地静静放在桌子上,台下的人见了张贤身首异处,更是惊呼一片,无不心想,这还能活吗?

可张贤脸上微微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台下众人。

“啊!啊!菩萨显灵!睁眼了,我的亲娘啊!”台下的人叫成一片,胆子小的已经吓得从椅子上翻下来,瘫倒在地,恨不得冲着张贤的人头磕头求饶。

蒙面人似乎也看到了张贤睁开了眼睛,举起大刀,就要去砍。可桌子上张贤的人头却突然转了一个向,向着蒙面人瞪了过去,嗵的一声,蒙面人面前燃起一团大火,蒙面人惨叫一声,翻到在地,连滚带爬地退下戏台。

张贤的人头转了过来,看着下面,突然微微一笑,惊得台下人又是惨叫连连。

张贤眼睛一转,桌子突然平移了一尺,竟向着断头台而去。

桌子慢慢移动,断头台下张贤的身子也动了起来,举手抬脚,手腕已经脱开了绳索,在断头出乱摸,但一时间似乎站不起来。

放着张贤人头的桌子逐渐向着断头台而去,一直移动到身子的前方,才停了下来。身子的两只手就摸摸索索地伸到桌子上方,将张贤的人头抱住,又拉起黑巾,将人头慢慢盖上,然后双手把人头端了下来,把了把方位,对在脖颈的位置上。

啪的一声炸响,断头台下方浓浓的烟雾腾起,眼见着断头台断成了数片,轰然而倒,烟雾中张贤头上蒙着黑巾,站起身子,走了出来。

台下众人这次反倒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

张贤手提黑巾,哗的一揭!台下惊呼一片!只见张贤好端端的,恍然无事一般地站着,笑脸盈盈,对着众人微微鞠躬,伸手一招,戏台一侧飞快地跑出刚才的那个蒙面人,把头罩一把揭开,正是李易。张贤和李易再次满脸笑意地向着大家抱拳行礼。

“好!好!好!好!好!”这次台下所有的人才终于明白过来,刚才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魔术而已。可刚才的魔术,已经完完全全地把众人折服,再无赖不开眼的人,也都打心窝中赞叹不已。

“张贤!好!张贤!好!张贤!牛!张贤!牛!”掌声雷动,叫声好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崇拜敬佩之情,拼了命地呼喊,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叹服之心。

李奉仁、李娇两人站在旁侧,也是大声地叫好。李奉仁见了这种光景,情不自禁,眼睛一红,两行泪翻滚而下。李娇见状,忙问:“爹爹,你怎么了?”

李奉仁拭泪道:“没事没事,我是激动!我是激动的!张先生真是奇人啊!真是奇人啊!张先生的戏法,不是,张先生的魔术竟能如此的神奇,我这辈子能亲眼所见,真是没有白活啊。”

李娇鼻子一酸,抱住李奉仁,也是黯然垂泪。

他们父女俩从一个多月前的大悲,到大喜;从踌躇满志,到忐忑不安;从心惊胆战,到大喜过望。这一趟折腾下来,亲眼见了张贤的开场大戏,真是有百般酸楚、千般喜悦、万般惊奇交织混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张贤表演的砍头魔术正是中国古戏法中的“七圣法”,杀人复活乃是七圣法的要义,最正宗的七圣法十分血腥,有挖心复活、开膛复活、车裂复活等可怕的方式。张贤改了一改,方才变成这种形式。其实张贤为何要对这些闲人表演七圣法,实乃为了震住他们,因为这些人看斯文雅致的魔术,不见得能对上胃口,反而是这种“砍头复活”好使。

张贤的首场演出,就这么结束了。从悦客魔术馆走出的人,要么是有些发呆、要么是兴奋异常、要么是魂不守舍,有的还在附近闲逛,没有能进去悦客魔术馆的人见了这番模样,好奇心起,拉着一个相熟的便问:“咋的了,里面戏法怎么样?你怎么有点儿发呆啊?”

这人哦哦两声,猛地一拍大腿:“兄弟,你没能去看真是亏大发了!这悦客魔术馆,得火,得大大地火!”

“怎么了?你这张臭嘴里还能说出好话来?”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这人一通密密喳喳的话说出,听得对方直发愣,直嚷嚷:“真的假的,你慢点儿说。”

“好话不说两遍,我说兄弟,你要是兜里有点儿钱,一定得来看看,下午那场要收门票钱了,可不是我替他们拉客,收你一块钱都值当了!据说下午的戏法和上午的不同,天天都不会重样的!”

“别急着走啊,咱再聊聊,我请你喝茶。”

“我回家翻我老婆的私房钱去!不急能行吗?我老婆回来了,我到哪弄钱去?得了,先这样啊,回见了您嘞。”

不是他们这两人这样,凡是看了张贤演出的人,如同一窝子闹哄哄的麻雀,恨不得逢人就讲。

张贤这样安排,一点儿错都没有。别看开场戏进来的都是些闲杂没事干的人,平日里只会到处传闲话嚼舌根,可把他们都征服了,就等着他们疯了一样地到处去讲吧,哪怕把他们嘴巴堵上、手脚捆上,你都止不住他们用屁股说话。有这些人为你说好话,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比做什么广告都实在。

旧社会没有什么电视、广播加网络,几份报纸不识字的人也看不懂,更懒得看,所以天桥一代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口口相传,劲爆点儿的事情,不出三五日,保证妇幼皆知。旧社会有道刑法,叫作“掌刑”,其实就是用大竹片子抽耳光,能把脸抽得肿成猪头,专门收拾乱传闲话,惹起是非的人的。足可见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的威力,都要专门设立刑罚来惩处。

第一场演出进来的这些大嘴巴闲人,按现代的话来形容,就如同上百家媒体一齐炒作,不弄出个动静来才怪。

所以悦客魔术馆中午再次开门的时候,店门外已经密密麻麻守候了不少人,一见到店门打开,哄地一下就要向里面拥。李奉仁带着伙计死命拦住,嚷嚷着:“不要进不要进,要收门票,要收门票。”

人群中自有口袋里装着几个闲钱的,赶着凑这种热闹,使劲往里面挤的,也算不上什么富家子弟,但这些人口袋有钱,嗓门就大。京城里好面子的人多,能拿出钱来讨门票,都觉得高人一等,便有人得意扬扬地大叫:“多少钱来着!爷给你们捧个场!”

李奉仁提出早就准备好的价牌,喊道:“前排上座位五毛,其他大座三毛,散坐一毛咧!要是有大爷想坐楼上雅座的,一个雅间五块钱,奉送精美小点、水果啊。”

就有人掏出钱,拨开众人,递出五毛钱,说道:“来个大座!三毛的!找钱啊!爷没准爱不爱看呢!”

有人掏不起钱,就只好悻悻然退开,有钱的纷纷捏着钱,急赤白脸地往里面进。有时候真是奇怪,京城的人就爱凑个热闹,哪人多往哪里去,不排队的还都不稀罕,排大队、不让随便进的反而都上赶着。

没过十分钟,客满!可惜的是,楼上的七八个雅间,暂时没有人问津。

李奉仁眉开眼笑,挂出了客满的告示,写明了下一场开演、售票的时间,把门一关,这就成了。

不出意外的,散场之后,许多出来的人,继续疯传下午的表演如何如何精彩、如何如何开眼、如何如何不可思议,更是说晚上还有新鲜的。

排队!抢!卖票的窗口挤得是人仰马翻,有上午看过的、有下午看过的、有听人忽悠过来的,几乎就要把窗檐都挤烂了,有火气大的差点儿就直接摆开架势打架了。一毛三毛五毛的,京城的爷们们花得起,要的就是这个份!

李奉仁忙得焦头烂额,嗓子都要喊哑了,手收钱都要收软了,他开了一辈子茶楼,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收人门票,天桥除了京津两地的名角来哪个馆子捧场,平日里哪有收票的,都是随进随出。这一切全是张贤的主意,竟然效果如此之好,大大地出乎李奉仁意料之外。

晚场的票卖完!足足距离开场还有一个时辰,票全部卖完!

悦客魔术馆第一天开张,一天三场,除了头一场免费以外,下午场和晚场门票被一扫而光。谁信?说出来真没有人敢信,天桥打有收门票这个规矩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新开张的店,头一天不仅全部爆满,还抢票抢到有人抡膀子打架。

但旺风楼的陈国就信,他听了回来汇报情况的二毛子一番说,背着手足足在房间里走了半个时辰,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国隐隐地觉得,张贤就是该有这个本事,张贤的一举一动好像都是计算好了的,他突然消失,突然出现,突然在悦客茶楼演出,突然把悦客茶楼改成魔术馆,但张贤为什么要这样做?做给谁看的?陈国想不明白,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悦客魔术馆,亲眼看一看张贤的戏法。

陈国不怕悦客魔术馆做大,张贤再厉害,也吃不下一个天桥,自己的生意并不会受太多的影响,陈国怕的是张贤让段士章知道了,段士章一直在找新的戏法,一旦知道了张贤,带着人去看了,恐怕自己的大靠山就没有了,不止是没有了,段士章甚至会觉得陈国办事不力,明摆着有个张贤在,他都没发现请不动?若是段士章哪天发起脾气来,随便在衙门里说一句旺风楼不好的话,他就等着收拾收拾走人吧。

陈国头疼不已,这该如何是好?这个问题纠缠在陈国脑中,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使唤二毛子去给自己买票。陈国打定了主意,先乔装打扮一番,混进去看看再说。

悦客魔术馆一炮而红,有大告示贴出来,一天只演上午、下午、晚上三场,而且保证十五天之内,四十五场压轴魔术,没有重样的。四十五场魔术,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大系,每系九个魔术,第一天三个魔术,上午的叫东甲之移魂守魄,下午的叫南甲之烟腾穿雾,晚上的叫西甲之炫彩夺目。

第二天的三场魔术也有预告,分别是北甲之穿心拔箭,中甲之天降瑞兆,东乙之乱花迷眼。

围在告示牌前的人甚多,都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便算了一笔账。要想一场不落地把四十五场魔术看完,就算次次能够买到票进去,也要十五天,如果错过了一场,想全部看一遍,就要等下一个轮次,这就要一个月,运气糟糕点儿,就要至少半年才能看完。每场魔术,满打满算能坐进去二百个人,一天六百人,十五天不过是九千人,这还不能算连看二场以上的,如此算来,悦客魔术馆的门票,只怕是一票难求了!

这笔账一算明白,天桥的一些倒票倒玩意的黄牛就先闻到铜臭味了,黄牛党自古就有,专门干奇货可居、买进卖出赚差价的事情,悦客魔术馆每天就几百张票,弄到三五张的,翻手一卖,不就赚到了吗?炒买炒卖的黄牛,就喜欢干这种事情,越是把张贤的魔术炒到天上,他们就越好倒票,说不定能赚几倍的差价。

第二天旺风楼的二毛子去买票,当然是空手而归,愁眉苦脸地回去对陈国说,一去就只见到排队的长龙了,许多眼熟的黄牛,上午的票一出,这些黄牛转手就卖五倍的价钱,便没有敢从他们手中买票。

陈国气得够呛,让二毛子五倍价钱也给买来,二毛子赶回去一问,黄牛手中的票都没两张了,只剩下前排上座,要十倍价钱,二毛子还是没敢买,再回来禀告陈国。

陈国把二毛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更是骂逛天桥的人真够贱的,张贤不过是一个变戏法的,有这么捧的吗?戏法改名叫魔术了,就这么好看?老子陈国变了几十年戏法了,风头劲的时候,还是天桥八绝之一,又能怎么地了?当年还比不过一个疯言疯语逗闷子的王傻子卖座。现在出了一个张贤,就能把戏法没落的局面给拧回来?就能让戏法比京剧还红火?

陈国气得都喘不过气来,把桌子拍得山响,心中一横,骂道:“不去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张贤能红几天!四十五个魔术?笑话!老子的祖师爷传下来的也就十来个!还得日日苦练才行,上大戏台演得出效果的不过七八个!还都是大家看腻的玩意!张贤能有四十五个?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只要一场砸了,让人给抛托了,你就等着哭鼻子吧!妈妈的,让我看我还懒得看呢!”

(注:抛托,是指魔术表演的过程中失手,或者让人识破。)

陈国真对张贤死心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陈国已经明白,张贤突然再次出现,在改建过的悦客魔术馆表演,恐怕请张贤来旺风楼难比登天。既然现在请不动,那就诅咒张贤失手,名声一臭,再与张贤谈谈就容易多了。

陈国再怎么诅咒,都是无济于事。第二天悦客魔术馆的三场魔术表演,还是大获成功,第三天更是如此。

“天桥奇人张贤再现,悦客魔术馆魔术惊人”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一时间悦客茶楼的门票成了天桥一带的稀缺货,一票难求,去看过张贤表演的拿着票根到处炫耀,都觉得脸上贴金,让人万分羡慕。甚至有开始收购票根的,打算集齐四十五场的门票,没准是个好藏品,张贤以后成了大红人,以后能卖到大钱。

悦客魔术馆开张的第三天中午,正是天桥一带最热闹的时候,有一队游街的彩妆队伍从旺风楼门前走过,吹拉弹唱,锣鼓喧天,高举着“悦客魔术馆”的大幡旗,呼喊着“张贤魔术精彩,爷们弟兄们快去看”之类的话语,好不招摇。

这队游街的队伍显然是想在陈国面前示威,翻来覆去地在旺风楼门前走了几遍,这才罢休。

陈国气得七窍生烟,这不是摆明了想挑衅吗?张贤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欺负到老子头上?真当老子是病猫不成?陈国心中恶气翻滚,发誓要给张贤好看。

所以张贤晚场演出结束后,陈国再也坐不住了,连旺风楼里面的客人都在谈论张贤的魔术。陈国穿好大褂,压低了帽檐,出了旺风楼,快步向外面走去。

陈国并不是去悦客魔术馆,而是到了德宝楼赵光姚赵老板家。德宝楼和旺风楼齐名,一个在天桥东口,一个在西口,排场都差不多,只是旺风楼更精于杂耍一类表演,德宝楼的相声则是名家云集。平日里陈国和赵光姚并没有什么来往,彼此尽管看不顺眼,但因为两家隔得很远,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陈国到了德宝楼,德宝楼也差不多要打烊了。

陈国通报了姓名,德宝楼管事的伙计不敢怠慢,赶忙进去通报了赵光姚。

赵光姚此时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和安乐居孙承德孙老板密谈张贤的事情,听旺风楼陈国前来拜会,吃惊不小。赵老板和孙老板都觉得陈国来得奇怪,孙老板本来想走,赵老板没让,说咱们一起来会一会陈国,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老板亲自去将陈国迎进书房,三个人相见,假惺惺地客气了一番。

陈国落座,呵呵一笑,说道:“安乐居孙老板刚好也在,可太好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赵老板笑吟吟地给陈国倒上茶,说道:“陈老板,咱们都是同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陈国品了一口茶,念了声好茶,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说道:“赵老板、孙老板,你们觉得最近两天生意如何?”

赵老板干笑一声,说道:“尚好尚好,没什么大变化。”

孙老板也说:“托陈老板的福,小店生意也还成。”

赵老板紧接了一句,问道:“陈老板,你不会是来关心这些的吧。呵呵。”

陈国知道这两人都是老奸巨猾,自己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们两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接茬的,说废话能说一晚。

陈国说道:“两位都知道张贤吧。”

“哦?”孙老板、赵老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知道!当然知道。”

陈国问道:“两位去看过张贤的魔术吗?”

赵老板反问道:“陈老板你去过吗?”

陈国心里暗骂这个赵光姚真是个老王八,一点儿都不愿意吃亏,便说道:“惭愧,那个悦客魔术馆的门票,一票难求,还不能预订,我就一直没去。”

赵老板、孙老板又都哦了一声,孙老板说道:“哎呀陈老板,那你真应该去看看,今天下午我和赵老板包了雅间,看了张贤的一个魔术。”

陈国赶忙问道:“怎么样?”

赵老板说道:“不得不佩服啊,不去是不知道,去看了一次,就像抽大烟上瘾了似的,还想再看下一场。这个张贤的戏法,美轮美奂,奇妙无比,实在是很难形容!若不是我还要顾着自己的生意,可就真的要连看下一场了。陈老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请讲请讲,但说无妨!”陈国笑道。

赵老板说道:“要是张贤真能连演四十五场不重样的戏法,只怕陈老板旺风楼的风头,可就要被他抢了去了。”

陈国暗骂,这个赵光头赵王八,明明是在挤兑我啊。

陈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赵老板都觉得张贤能连演四十五场不重样的?都是我们闻所未闻的?”

赵老板说道:“其实我也不信,但看了张贤的戏法,真是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啊。”

孙老板接着说道:“赵老板说得不错,那个张贤绝对是个奇人,越是大家不相信的,他越要实现出来。”

陈国说道:“这可真是不妙啊!今天一天,旺风楼里的客人,都在议论张贤的事情,如果这样下去,客人胃口被张贤吊住,我们的生意可都不好做了啊。赵老板,你不是有个远房亲戚,和李奉仁关系不错吗?能不能探探口风,问一问张贤是驻场还是入了股?”

赵老板说道:“这事我还真问了,中午的时候,李奉仁吞吞吐吐地说了,那个张贤是入了股!改建悦客茶楼的钱,都是张贤掏的。”

孙老板叹道:“这下子想请动张贤,可是千难万难了!别人入了股,除非我们割肉,分干股给他,他才有可能出来。”

赵老板说道:“陈老板,不妨和你说,今天我这个德宝楼里的客人,也都在说张贤的事情。”

孙老板跟着说道:“安乐居也是如此。”

陈国抱了抱拳,说道:“赵老板、孙老板,陈国今天来,就是想和各位聊一聊这个张贤的。”

赵老板抱拳回礼,说道:“陈老板是有什么高见?”

陈国说道:“两位有没有觉得,这个张贤有点儿太嚣张了?”

赵老板、孙老板一愣,一前一后地说道:“是嚣张!太嚣张了!”

陈国说道:“这个张贤,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真有四十五场新鲜的戏法,第一天开张,连个请帖都没给我们递一个,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他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收买了一大堆嚼舌头的,到处帮他嚷嚷,他收门票是没错,但他还不准预订,只是一场一场地卖票,故意找黄牛哄抬票价,弄得门票奇货可居。不仅如此,两位看到了没有,今天中午他们弄了一堆闲人,在天桥大街上敲锣打鼓,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赵老板跟着陈国的话头,恨恨地说道:“的确太不像话,太嚣张了!不警告警告他,让他收敛收敛,真当天桥无人啦?”

孙老板说道:“可是以张贤现在的势头,明天天桥一带就要传遍,最多再过四五天,北平城也能传遍,若是传到一些达官贵人耳朵里,他们来给张贤捧场,让张贤攀上关系,那我们可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陈老板,听说段士章段大爷就喜欢看戏法魔术,要是段士章知道了,他一来,张贤拿出绝活,讨了段士章段大爷的喜欢,那可……”

孙老板说的,正中了陈国的心思,陈国怕啊,他怕的就是张贤的名头总有一天直接传到段士章的耳朵里。

陈国立即接过孙老板的话,狠狠说道:“那可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张贤做大!”

赵老板鬼精鬼精地说道:“陈老板,你打算怎么做?”

陈国说道:“如果赵老板、孙老板能和我一起,给张贤一个下马威,他火烧得再旺,我们也能给他灭喽!”

赵老板俯下身子,低声道:“陈老板,你来得正好,我和孙老板都有这个意思。”

陈国嘿嘿一笑,凑下身来,低声说道:“我是想,咱们既然联手,那我们就这样……”

三个奸商头碰头挤在一堆,听陈国密谋整治张贤的法子,都是不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