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暴风雪 (3)
我们刚才在上面已经提到过了,虽然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一直用冷漠的态度对待外人,但她的周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追求者,这群人终于逐渐离开了他,这是因为她身边出现了一个骠骑兵少校,他的名字叫做布尔明,脖子上总是挂一枚格奥尔基勋章,正像小姐们私下里说的那样:他的脸真是有趣的苍白。他当年大约有二十六岁,正好赶上放假回家休息,他家与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家挨得特别近,关系也很融洽。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对他的态度可与其他人不一样,只要他一出现,她脸时平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忧伤一下子就会消失,显得比以前更加欢快。我们绝对不能认为她这是在向他卖弄风情,但是,如果有位诗人看到她的行为举止,一定会说:
如果这不叫做爱情,那它叫做什么呢?……⑥
布尔明的确是一个值得人们热爱的年轻人,他也恰好具有讨女人欢心的聪明才智,他平素殷勤机智,对人关怀入微,仪态落落大方,没有一丝掩饰,但有时会表现出一些无所事事的态度。
他与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的友情看起来非常单纯、自然。但是,无论她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他的心思和目光永远紧紧地追随着他。看起来,他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但是我们经常能听到关于他的诽闻,说他以前是个可怕的流浪汉。但是,这些流言根本无法动摇他在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心中的地位,因为她也和普通的年轻女人一样,可以不计较他的过去,这些正好说明他是一个勇敢的人,并且性格激烈。
然而,这位年轻的骠骑兵的沉默态度比一切都……(胜过他的热情关怀,胜过他欢快的言行,胜过他那有趣的苍白的脸,胜过他那裹着绷带的手),他身上特有的沉默比一切事物都容易挑起女人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他了,而他原来就是一个英勇机智的人,生活阅历也很丰富,也许他早就发现她对自己的不寻常的态度了。
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跪在她的石榴裙下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是什么原因阻止了他?是因为所有的真情都会有恐惧相伴吗?是因为他太高傲?或者是因为采花大盗在实施犯罪之前玩弄的欲擒故纵的小伎俩吗?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觉得胆怯是阻拦他的唯一原因。因此,她对他的态度比以往更加体贴了,如果条件允许,她甚至还可以用更多更温暖的关怀激励他。她做好了准备,随时应对一场最令人意想不到的的完美结局,并且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那些罗曼蒂克式的表白。
秘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无论是什么类型的,都是心头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慢慢地,她的手段终于赢得了预期的效果,至少布尔明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楞住神,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激动地盯着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的脸。看样子,做决定的关键时刻就要快到了。四邻已经开始谈论他们结婚的事了,好像婚事已经定了一样,而善良的普拉斯可维娅·彼得洛夫娜心里非常高兴,她认为女儿终于找到了一个相称的夫君。
一天,老夫人坐在客厅里,一个人无聊地摆弄着纸牌占卜,这时,布尔明走了进来,看到没有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马上就问她的去向。
“她在花园里,去找她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布尔明走出客厅,老夫人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作祈祷,心下惦量着:真希望今天事情能有个好结果!
布尔明在一个幽静的池塘边看见了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她坐在一棵柳树下,手捧一本书,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这个场景简直就是浪漫小说中的女主角形象。二人聊了几句之后,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借机故意打断谈话,这样一来,两个人在一起就更加尴尬了,也许是有凑巧的、决定性的表白才可以打破现在的僵局。事情果然顺着人们的心意发生了,布尔明觉得自己当时特别尴尬,说自己早就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她求爱了,并请她能给他一分钟。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合上书,低下头,表示同意。
“我爱您!”布尔明说,“我已经深深地爱上您了……(此时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的脸火辣辣地,头垂得更低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放任自己天天到这里看您,每天和您说说话——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忽然想起了圣·蒲列艾⑦的第一封信。)直到现在,我不再想与命运相抵抗了。我整天思念着您,您那温柔可爱、无与伦比的高大形象从此将成为我一生的痛苦与欢乐,但我现在必须要履行一个重要的义务,这就是告诉您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在你和我中间,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并且这个障碍永远存在,不会消失。”
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紧张地立刻打断了他:“我一辈子都不会成为您的妻子……。”
“这点我知道,“他小声回答,继续说:“我知道您以前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但他已经战死沙场了,您在过去的三年中不停地抱怨……我亲爱的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请您不要再剥夺我给自己找的最后一个宽慰自己的机会,我猜想,您也许会满足我想得到的幸福,如果那件事……哦,对了,看在上帝的情分上,不要提这件事!您让我心里非常痛苦。是的,我知道,您也许会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但——我是一个有着不幸遭遇的人……我是一个结过婚的人了!”
听到这里,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我结过婚,”布尔明接着说,“我已经结婚四年多了,但我还不知道我的妻子是谁,她在什么地方,包括我以后会不会见到她都是一个疑问!”
“您说的是什么啊?”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对他大声叫喊,“奇怪!继续说!一会儿我再说……求求你,快点讲吧!”
“1812年初,”布尔明说,“我焦急地前往维尔纳,因为我的团队驻扎在那里。有一天晚上,到了一个小驿站,当时已经很晚了,就在我吩咐立刻套马的时候,天上忽然起了暴风雪,当时,驿站长和车夫都劝我别着急,等暴风雪小点了再走。我听了他们的话,但我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语的不安情绪打乱了我,恍惚中仿佛有个人在推我向前走。当时,暴风雪依然怒吼着。我已经等不急了,然后又吩咐套马,我们要冒着暴风雪赶路。车夫想驾着雪橇沿着河面走,这样可以减少三俄里路程。河岸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车夫走错了路,没有拐上大道,这样,我们就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暴风雪没有停,我看见就在不远处有一片灯火,于是让他们朝着有灯火的地方走。我们走进了那个小村庄,一个木制的教堂里闪着灯光。教堂的大门敞开着,栅栏门外摆放了几辆雪橇,有个人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踱来踱去。
‘到这边来!快到这边来!’几个声音在朝我们喊。
我立刻吩咐车夫向他们走去。
‘哟!你这是在什么地方耽误的啊?’
一个人对我说:‘新娘都已经昏倒了,神父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正想回家呢。快下车吧!’
我一语不发,默默地从雪橇上跳下来冲进教堂,教堂里点着几根蜡烛。一位美丽的姑娘正坐在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另一个姑娘正在为她揉太阳穴。
‘感谢上帝!’第二个姑娘说,‘您可终于来了!差点要了小姐的命!’
一位老神父迅速站在我面前:‘您希望现在就开始吗?’
‘好,那您现在开始吧!开始吧!我的神父!’我三心二意地回答他。
那些人把小姐搀了起来,她长得非常漂亮……我当时犯了个大错误,简直是无法理解、无法饶恕的轻浮啊!……我紧挨着她,一起站在讲经台前,神父的神情和动作都很紧张,三个男人和一个贴身女仆搀扶着新娘,只顾着照顾她,就这样,我们就举行了结婚。
‘让我们的新人接吻吧!’旁边的人对我们说。
妻子扭过她苍白的脸看着我,当我正要吻她的时候,她惊声尖叫了起来:‘呀!不是他!他不是我的新郎!’
紧接着,她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证婚人用惊恐的目光盯着我。我立刻逃跑了,出了教堂,没有一个人拦着我,我跳上雪橇,大声吩咐说:‘快走!快离开!’”
“我的天啊!”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听了非常震惊。
“那您不知道您的那位可怜的妻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结婚的那个小村子叫什么名字,我也不记得我那天晚上是从哪个驿站向那里走的。当时,我根本没有把这场恶作剧放在心上,我离开教堂,就在雪橇上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过来,当时已经到第三个驿站了。当时跟随我的跟班在行军时也战死了,因此,我根本没有机会再找到那位美丽的姑娘了,我和她开了一个荒唐的大玩笑,现在,她开始狠狠地报复我了。
“天啊!!我的上帝啊!”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惊恐地说,她一把抓起了他的手,“那就是您!您到现在还没有认出我来吗?”
布尔明当时脸色惨白……一下子跪倒在了她的脚下……
①茹可夫斯基(1783-1852),俄国诗人。这首诗句引自于他的叙事诗《斯维特兰娜》。
②阿尔杰米萨:女神狄安娜,以贞洁著称。
③原文为法文。
④尼柯罗的歌剧《若亢特,又名探险家》
⑤摘自格里鲍耶陀夫(1765-1829)的喜剧《聪明的痛苦》。
⑥原文为意大利文。
⑦圣·蒲列艾:法国作家卢梭的小说《新爱绿绮思》中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