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咬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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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只有这个男人最爱我

下班后,我决定去找子晴。

走出公司的大门,我才发现,天已黑透,有细碎的雨飘下来。

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璀丽的灯光,越发显得夜色凄迷。

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被风一吹,连心都湿了,凉飕飕的。

我缓缓走着,忽然想起,同旭生热恋那一年。

也是这样深长的夜,也有这些纷扬的雨,我同旭生在街头嬉闹,他追我躲,不小心我歪了脚。

他小心地将我托在背上,背着我往家走。

他的背很宽、很厚实,伏在上面不知多舒服,多安心。

我将脸贴在他的背心,听到他的声音,嗡嗡地透过背脊穿过来:“绍宜,我愿意这样驮着你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将你放下来!”

我当即感动得泪盈于睫,心想,这该是一生一世的约定了吧。

没想到,话犹在耳,旭生已经迫不及待将我扔下。

此刻想来,完全是巨大的讽刺。

我冷冷笑起来,用手狠狠地擦掉涌出来的眼泪。

也许,有些感情对于男人来说,也像风一样,一旦吹过了,便不留痕迹。

我揣着一颗冻得麻木的心,在风里疾步如飞。

是谁说,运动可以分泌令人快乐的多巴胺?

我真的觉得心情逐渐好起来,至少可以控制住那不听话的泪腺。

到了子晴家——

想一想,竟有六年不曾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前来应门的,会是,青春飞扬的少年子晴。

子晴打开门,望着我:“小声点,珊珊刚睡着!”

我蹑手蹑脚走进去,房间里的陈设还是同以前一样,老旧但干净舒适。

空气里,甚至弥漫着一种过去的味道。

我走到小卧室,珊珊躺在一张小床上,闭着眼睛,长密的睫毛安静地覆盖下来,浑身散发出幼儿甜软的香味。

我忍不住想趋上前吻她,被子晴一把拖住:“会吵醒她!”

我只得望而兴叹:“真想吻吻小小子晴!”

子晴爱怜地看着珊珊,她的目光像一只手,不断在她面颊上轻抚。

也许,每个母亲,都是这样又甜蜜,又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孩子,一点点长大的吧。

这一刻的汪子晴,对于我来说,有点陌生。

“你看起来,有点像一副圣母像!”我退出卧室,替珊珊关上房门,由衷地说。

“圣母可以无性繁殖,我可不能!”子晴说:“我生珊珊吃足苦头,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产前,痛得哇哇大叫,嘴里嚷得还是英文,生怕人家听不懂!”

“你好歹还在医院吧,圣母还在马厩里生下耶稣的!”我故意气她。

子晴白我一眼,走到客厅中间,盘腿坐在沙发上,递了一杯红酒给我:“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分辨我和圣母生孩子,谁更惨一点吧?”

我也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这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让我觉得仿佛时光正在倒流。

似乎少不更事的我和子晴,又坐在一起促膝而谈。

我详细将遇到唐美妍的事情向子晴说了一遍。

“子晴,你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我咬牙切齿地说:“对着她,我便觉得有把刀,不停地戳进我胸口!”

“既然这样难受,不如别在这家公司干了!反正你有能力,再捱两三个月,过完年,一定有职位空出来!”子晴安慰我。

“可是,我已经签了卖身契!”我哭丧着脸,告诉子晴,如果我单方面解约,会赔偿多大的损失!

“谁让你要为五斗米折腰呢?”子晴耸耸肩:“没人帮得了你!”

“我说这工作怎么那么好,还道是老天爷突然开眼了,给我苦尽甘来。”我抱怨:“没想到,更毒辣的陷阱在这儿等着我!”

“事已如此,只好忍为上策了!”子晴说:“也许很快否极泰来!”

“忍?怎么忍?”我把唐美妍请假的事情同子晴说了。

“我和旭生离婚才半年,没想到两老已经忍贼作媳了!”我恶狠狠地说:“当初,亏我还把他们当自己父母看!离婚的时候,他妈妈还不停跟我说对不起,真觉得对不起我,怎么不把狐狸精扫地出门?”

“你也别怪老人了!父母的心都是向着自己儿子的!”子晴说:“对你再好,也不过是看儿子面子!”

我叹口气,黑着一张脸:“可他们也不用那么欢天喜地,捧着那个狐狸精,连去医院也要她左右伺候着。”

子晴扑哧笑起来:“绍宜,我说句公道话!如果我有儿媳妇,我也喜欢唐美妍不喜欢你!”

“为何?”我傻乎乎送上门被子晴挖苦。

“你工作多忙啊?自己看病都没时间,雯姨病了,你也不过打电话回家问问,更别提伺候温旭生的父母了。”子晴很认真地看着我:“这个唐美妍,可以为了陪男友母亲去看病,便请半天假!你能做到吗?”

我脸上顿时火辣辣!

我连周末陪旭生回家看看父母都鲜有时间。

有一次,旭生爸爸生病,他让我请假去医院看看,当时公司年终提案,我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住在公司,结果只让快递公司帮我送了一个果篮。

旭生为此,一周没有同我说过话!

“也许,旭生父母本来就不喜欢你这个媳妇,你既照顾不好老人,也照顾不了旭生!”子晴实话实说:“他们家经济条件很好,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工作能力出色,薪水优渥的事业女性,他们要的是个能鞍前马后,将一家人服侍周到妥帖的贤惠媳妇!”

我顿时泄了气:“你说得有道理!婚姻失败,我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别自责了!”子晴见我真难受了,赶紧说:“谁也没有生就三头六臂,能够面面俱到!”

我立即顺着杆往下爬:“是啊,我不过是个肉骨凡胎,工作那样忙,分身乏术,不可能样样兼顾!”

“现在好了,你可以专心工作了!”子晴故意气我。

“以前总说没时间,现在好了,24小时都可以耗在公司!”我叹口气:“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谁也没逼着我工作!”

“你不工作就可以在家伺候温旭生,随叫随到了?”子晴抿嘴笑一下。

“对啊,至少可以做一枚贤妻,不至于弄得人财两空!”

“每天围着一个男人转,伸手向他要钱买菜,在灶台边度过一生,你甘心吗?”

我想一想:“寒窗苦读,空有一身本事,只能在窄到一个家的范围内施展?怎么甘心?况且,父母供我读大学,不是为了让我伺候男人的。要不,当初他们就该直接送我去学厨艺、家政。何况学厨艺的,还可以供职五星级酒店,做家政的,还可以开连锁公司。”

“那你肯定想改变,而旭生不愿意你改变,于是——”子晴摊开手:“还是只有一拍两散!”

“说到底,是观念不同!你是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女人,有满腔热情,怎么肯寂寂无为的度过一生。而旭生,要一个温柔贴心的住家太太,养他鼻息,看他脸色。”

“可旭生,他以前最喜欢我的,便是我独立自主,什么事情都不依靠他!”我想不通。

“男人呢?娶了独立自主的事业女性,必然羡慕小鸟依人的贤妻良母,得到温婉贤惠的,又渴望摩登时髦的。”子晴摇摇手:“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他想要的,永远是你身上没有的!”

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张爱玲已经讲得很透彻!

“一定会有男人懂得欣赏你这种不断追逐梦想,不断超越自我的女人!”子晴扬起酒杯,轻轻碰碰我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算了!”我苦着脸:“别安慰我了!男人爱的,永远是女人的皮囊,而非内里的精魂!”

子晴叹口气:“这个道理,谁不明白?你就是学富五车,也没有年轻女人白花花的大腿吸引人!”

“谁让女人天生是比男人高级的动物?”我叹口气:“男人,只能忠实于本能!”

“那个唐美妍,我倒真想看看她什么样子!”子晴换了个姿势:“你应该乘她当你下属的机会,好好折磨折磨她!”

“算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我深吸口气:“满大街都是比我年轻、比我美丽的女孩,都有可能取我代之。”

“可这个是送上门来的啊!”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你就等着活活被她气死吧!”子晴气得笑起来。

“实在干不下去了,我也就只有辞职走人了!”

“凭什么不要她走!”子晴差点跳起来:“你还要退到什么地方去?是她抢走了你的丈夫,你的婚姻,你的家!为什么你要一退再退,一让再让?你应该理直气壮扇她两个大耳光!”

“离婚前,我都没想过要找她算账!现在跑去打她,已经失去最好的时机,别人只会觉得我这个人不知进退,不光不够贤惠,还是名悍妇!”我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亦舒不是说,做人至要紧姿势好看,如果恶形恶状、青筋毕露追求一件事,那么,赢了也等于输了;输了的呢,更加贱多三成。”

“你这样一味退让,姿势就好看了?”子晴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你别光我说,管好你自己!”我推了子晴一把:“我严重怀疑你会把持不住自己,跑去找他!”

“怎么会?我不是让自己去送死吗?”子晴讪讪地笑了一下。

“我了解你,不管你变得再独立、再坚强,你骨子里还是那个渴望爱的小女人!”我长叹口气,握住子晴的手:“你终究和我是不一样的。”

我不是一个感性的女人。

我从来没有像子晴那样,谈过那样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恋爱。

我也没有恶形恶状得追求过任何人或者事,我总是保有理智,留三分余地。

我就连同旭生,爱得最浓烈的时候,离婚最痛苦的时候,我仍旧会替自己留个底线。

子晴不同,子晴爱就爱得彻彻底底,舍生忘死,恨就恨得撕心裂肺,粉身碎骨。

以前的子晴,是脆弱的,温良的,但是又是那么决绝,极具爆发力的。

她是个矛盾的发光体,随时可以燃烧自己。。

现在,经历了那么多,只希望子晴能够变得更加坚强,更加理智!

“大家都是女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子晴反握住我的手:“你可以离开旭生重新来过,我也能!”

“你有珊珊,责任在身,更加不能任性!”我用力握紧她的手。

“我都三十四啦,怎么可能还任性!”她牵牵嘴角,笑起来。

我们抛开那些恼人的情事,开始回忆少女时代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想当年,那样风光,身后裙下臣不知多少,看尽了我俩的脸色。

鞍前马后,还嫌不够周到,总是无端挑剔。

像所有还没看清爱情真面貌的女人一样,我们都曾经甜蜜地憧憬过:“当我对他笑时,他会觉得快乐,当我对他哭时,他会感到心痛。当他看着我时,他会觉得世间无可取代,当我离开他时,他会痛不欲生。他的眼里只有我,他的心里也只有我。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没想到,才不到十年的光景,所有梦想都化作肥皂泡沫。

时间最是弄人——

短短数年,我们就从唇红齿白的青葱美少女,变成了暮气沉沉的离异新中年。

仿佛一切前缘,都早早定好,不管你再投入,再努力,都无力扭转命运的轮盘。

我们都不过是命运手中的一枚棋子,前进或后退,身不由己。

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你不断往前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渐渐,我同子晴都喝多了。

我们开始笑,一直笑到泪流满面……

夜已太黑,黑得让人看不见前路到底还有多少曲折与坎坷。

夜也太凉,凉得冻结住所有希望的温度。

我也不想再顶风冒雨赶回家了,取了钥匙,蹑手蹑脚打开对面父母的家门。

在黑暗中,我摸索到自己的卧室里,脱了衣服,躺上床。

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住过了,可是妈妈仍旧时时为我更新床褥,连房间里的陈设都保持着我出嫁前的原样。

我捂紧被子,松软的棉被有太阳的味道,想必前两天出太阳,老妈才拿出去晒过。

不禁觉得心中一暖。

躺在这熟悉狭小的房间里,所有前尘往事齐齐浮上心头。

我用手轻轻抚摸床头的小小电话机。

自少女时代开始,便有小男生找各种借口打来电话,寻求约会机会。

一直到工作,追求者电话有增无减,父母成为义务接线员。

最夸张一日,老妈替我连接了十多个电话,叫苦不迭。

后来,与旭生交往,电话渐渐稀松,直至成为温旭生专线。

那个时候,每晚入睡前,总是与旭生煲电话粥,有时候竟然会一直聊到天亮。

不知哪里来的精力,简直无穷无尽。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把所有的话题都聊完,导致后来,两个人相对无言吧。

原来所有东西都有个限量,早早透支,结果未必理想。

房间里没装空调,在被窝里躺了老久,依旧手脚冰凉。

人们总误会被窝温暖,其实被子本身并不会发热,温暖你的,始终不过你自己的体温。

睡意朦胧中——

隐约觉得有人走进房间,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塞了个什么东西进来。

我动一动,用脚探探,发现是个热烘烘,包着绒布的热水袋。

偷偷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黑影,正佝着背,蹑手蹑脚替我关上房门。

只一瞬间,那火热的温度,自我的脚尖一直温暖至心尖。

有什么理由,再让老父担心呢?

我抱住热水袋,仿佛回到父亲宽厚的怀抱。

无论如何,全世界最爱我的这个男人,一直悉心照顾着我。

“当我对他笑时,他会觉得快乐,当我对他哭时,他会感到心痛。当他看着我时,他会觉得世间无可取代,当我离开他时,他会痛不欲生。”

只有在父亲的眼中,我们才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吧!

这深沉而忠诚的感情,原来是父亲给女儿的。

只是我们误会,并期冀在别的男人身上也能找到。

早上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充斥了浓浓的煎蛋香味。

我舍不得睁开眼睛,闻着早餐的香味,听着爸妈在厨房里窃窃私语,那样亲切而熟悉,我觉得一切悲伤的事情仿佛都还没有发生过。

我甚至期望,在这一刻有奇迹发生,我能忽然回到簇新芬芳,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的少女时代!

记得读书时代,每天天不见亮就得起来。

我总是贪恋被窝里的舒适,不肯睁开眼睛。

老爸隔五分钟催我一次。

我也隔五分钟回答一次:让我再睡五分钟,最后五分钟。

于是,五分钟,又五分钟。

老爸总是出奇招惊呼:看下雪了!

一开始,我会上当,翻身起来。

后来,任凭他叫嚷下刀子,地震、海啸,我也照样蒙头大睡。

多么幸福,一切事情都可抛在脑后,睡饱觉才是最正经,最重要的大事。

现在想来,不禁唏嘘!

好时光一去不复返!

老妈走过来,将我自被窝中拖出来。

尽管我再三跟她解释:“创意部门10点才上班!”

她也照样将我被子一把掀开:“刚工作,要给下属做个榜样!”

我冷得缩成一团,她一件一件将衣服往我身上套。

我只得配合她,胡乱穿上衣服,跳下床洗漱。

“子晴呢?我去叫她过来吃早饭!”我吸干净一枚煎蛋水嫩嫩的蛋黄,把蛋白塞到嘴里,打开门,跳到子晴家门口。

子晴替我打开门:“别来添乱啊,这是我一天中最忙的时候!”

我点点头,含着鸡蛋,声音含糊地说:“到我家吃饭!”

子晴转过身:“不用了,我已经做好早饭了!”

我跟着她走进屋,她正动作麻利地协助珊珊穿衣服。

珊珊看见我进来,惊喜地大喊:“江姨来啦,妈妈我不用上幼儿园了吗?”

“没这回事!你安静点,别一早起来就嚷!”子晴轻轻捏捏她小脸。

珊珊冲我做个鬼脸,可爱极了。

母女俩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戴整齐。

然后,在子晴的指挥下,珊珊开始洗漱,而子晴则动作熟稔无比地将牛奶、橙汁、三明治热好,端到餐桌上!

接着,珊珊开始大口大口吃东西,子晴则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头发,扎了两个乖巧的小辫子。

换了我,短短几分钟要做妥这么多事情,简直是不可完成的使命,子晴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第一次感觉到,母亲不易做!

然后,子晴坐下来吃早餐:“看什么呀?嘴巴张那么大?”

“子晴,你真的当妈妈了!”我感叹!

“废话,这么大个女儿摆在面前,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她没好气地瞪我一眼,转头监督珊珊吃东西。

珊珊对我吐吐舌头:“妈妈更年期到了!”

我差点晕倒——

五岁的小孩,知道什么是更年期?

珊珊一边用力往嘴里填塞三明治一边说:“汪子晴,我明天想吃皮蛋瘦肉粥!”

子晴点点头:“你今天先把这个吃完再说!”

“你居然让她叫你名字?”我诧异极了!

“我和妈妈是好朋友,最铁的关系!”珊珊得意地说。

子晴一脸无所谓:“国外就兴这个!其实称呼是个代号,她爱你,叫你什么都爱你,她不爱你,就是叫你上帝,也没用!”

我点点头:“很多男人叫女人宝贝,其实并不会将她捧在掌心,含在嘴里!”

“谁要捧我在掌心,我还不干了!外面世界那么大,谁愿意活在一掌之内的弹丸之地?”

子晴不屑地说。

我耸耸肩,回家继续吃我的早饭。

过了一会儿,珊珊背着小书包溜进门,神秘地看着我,压低声音小声问:“江姨,你什么时候送我立体书啊?”

我这才想起答应过珊珊的事情:“圣诞节!”

“还有31天了!”珊珊举起双手,比划出三和一,在我面前挥动。

我点头如捣蒜:“会的,不会忘!”

珊珊贴近我,向我脸上献上响亮的香吻一枚。

这个吻、干净、温馨、柔软、纯洁,不含一丝杂质。

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软,好像这个吻,直接印在了心上。

她征服了我。

我愿意同她的妈妈一起,保护她,陪伴在她身边,替她驱赶才狼虎豹,把我们的经验教训予她分享,令她远离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