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内衣外穿,搭讪遇金猪
我同子晴在百货公司楼下碰头,我一见她,立即大吐苦水:“你说我这么完美的履历,居然没人理睬?”
“你在这一行混了这么久,圈子里随便找朋友介绍一下不就行了?”子晴一边挑一件烟紫色色套头毛衣,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我怕朋友同情的目光,更怕他们问长问短,我不知如何回答!”我讪讪地说。
子晴不屑地说:“早说过面子害死人。”
子晴又打量一条深紫色的麂皮裤子,又转过脸打量我一下:“你应该换换发型。”
“你真要让我从头开始啊?”我苦笑。
“最关键是,你应该减肥了!”子晴笑着捏捏我的腰:“你看起来比我还像5岁孩子的妈!”
我点点头:“现在形象是差一点,可是实在没有兴致去打理。”
子晴开始挑一套很性感的,黑色丝光缎的内衣。
“你买这么性感的内衣干什么?”我好奇得问:“你又没有男人。”
“傻瓜,等有了男人再买就迟了!”子晴说:“女人不管有没有爱人,都要随时保持一个准备恋爱的心情,这能令你每分每秒处于最佳状态。”
我摇头:“我对感情没兴趣!”
“你应该越战越勇!”子晴说:“爱情、婚姻,其实和你的工作没什么区别!你不可能为了一次失误,或者偶尔的失业便再也不工作了吧?”
“这怎么能比?”我骇笑。
“绍宜——”子晴严肃地举起手上的内衣:“其实,女人和衣服是很像的。有的女人就像外套,随时穿在外面,好不好看,都有人关注,她们被男人欣赏的机率大很多。而有的女人,比如你,就像内衣,再性感美丽,可是穿在里面,除了极个别男人,根本没人会留意你的存在,多寂寞!”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白她一眼:“内衣外穿?”
子晴笑着唾我一口:“刻薄本色一点没变!”
陪子晴买了一堆东西,我提议到我家去坐坐,喝杯咖啡。
子晴瘪瘪嘴巴:“谁去你家?一点机会都没有!”
“什么机会?”我不解。
“艳遇的机会啊!”子晴说:“像你这样成日呆在家里,最容易孤独终身。”
“子晴,我伤口尚未愈合,不想横生枝节,我对男人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趣。”我同子晴解释。
“新感情,是旧伤口的强力愈合胶!”她力劝我。
“恐怕没这样轻松。应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才对!”我反问:“否则,以你的条件,怎么到现在都没有重新再找伴侣。”
“我有珊珊了!”
“珊珊不是理由!”
“我状态已经够好,不需要新恋情补足!”
“恋爱,不是为了培养状态。”我咄咄逼人。
“好吧——我承认,曾经沧海难为水!”子晴摊开双手求饶。
“你还记挂着莫运年?”我差点惊叫。
“不,只是,有的感觉一去不再有!”子晴努力想撇清。
“好了,别解释了。你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子晴叹口气:“我是为你好!”
我举手作发誓状:“我会善待自己!”
子晴拍拍我肩膀:“但愿吧!”
我们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星巴克。
正是下午茶时间,整个星巴克座无虚席。
“只有拼桌了!”子晴冲我挤挤眼睛,看得出她还心有不甘。
但见子晴犹如红外线雷达扫描仪,迅速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绍宜,左边窗口,穿浅灰色休闲外套的男人!”
我看过去,一个三十七八的男人,正坐在窗边闲闲看本书。
我还没反应过来,子晴已经拽住我走到他跟前。
“先生,你旁边位子有人吗?”子晴笑眯眯看着对方。
男人抬起头,眼睛忽然一亮:“没人,随便坐!”
像子晴这样的美人,就是没空位,男人也会想办法腾出空位的。
我叹口气。
子晴得意地冲我一笑:“你先坐,我去买咖啡。”
临走,子晴在我耳边小声叮嘱:“抓住机会!”
我哭笑不得,又实在没有别的空位,只好尴尬地坐下来。
对方好奇地上下打量我,我简直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你在看什么书?”我只好做一件外穿的内衣,找话题打消这尴尬的气氛。
他笑一笑,将书递给我。
我看一眼书封,我惊奇地问:“你是做广告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这回轮到他惊讶了!
“广告圈外的人不会对这本书感兴趣。”
他好奇地望向我:“你也是做广告的?”
“对!”
“聊什么,这么开心?”子晴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广告男居然很绅士地站起来,替子晴将椅子拉开,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
我立即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有风度的男人,怎么也不会讨人嫌。
广告男坐下来,扬扬手里的书:“我们在说这本书。”
子晴凑上去看了看:“哦,绍宜以前就是这家公司的创意总监!”
“哦?”男人难以置信得看了我一眼,似乎质疑我这样的粗壮妇女,会在全球排行前十的广告公司混到这样的职位。
“现在已经离职了!”我赶忙解释。
“正在找工作!”子晴八卦得介绍。
“这么好的工作,为何辞了,多少广告人梦寐以求。”广告男八卦地打听。
“太累了,休息一下!”我立即接话,以免子晴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哦!找到工作了吗?”广告男继续八卦。
“还没!”我尴尬得笑笑:“年底,少有空缺的职位。”
广告男忽然自旁边的包包里,掏出一个名片夹,抽出其中一张递给我:“如果不嫌弃,明天来我公司谈谈好吗?”
我狐疑地接过名片——
上面写着:“唯尚广告”副总经理,孔金诸。
我知道这家公司,是一家做得不错的本土广告公司。
“好啊!”我立即兴奋起来,没想到子晴歪打正着,还给我的工作带来了转机。
我立即大方地伸出手:“江绍宜,很高兴认识你!”
“孔金诸,希望有机会和你合作!”孔君也很正式地介绍自己。
“金猪?”子晴忽然扑哧笑起来,咖啡差点喷到对面的仁兄。
“此金诸,非彼金猪!”孔君幽默地说:“二者区别大了。”
子晴还在捧着肚子笑:“你的名字很可爱啊!”
孔君大抵已经见惯这种场面,但是让一个美女笑得花枝招展,恐怕也非常有的事,故此,耳根都红了。
我赶忙圆场,生怕子晴破坏了我的工作机会:“她叫汪子晴,是皮肤科医生,刚从英国回来,作风有点夸张。”
“我哪里夸张了?”子晴扬起脸,笑眯眯地:“我是觉得金诸兄人很可亲,同他开玩笑而已。”
被一个美女称赞,想必心中也很受用,孔金诸脸色大大改善。
我长舒口气,心中暗付,子晴什么时候在异性面前变得这样活泼?
聊了几句之后,孔金诸有事先走一步。
我们约好明天早上10点在他公司见面。
他一走,子晴立即说:“我觉得他对你很有好感!”
“恐怕是对你有好感吧!”我白了子晴一眼。
“不,他看你的眼神非常景仰!”子晴说:“对异性的好感,都是自欣赏开始的。”
“他是景仰我以前工作的公司,不是我这个人!”我老实回答:“只要坐在你旁边,肯定是没我机会的。但凡长了眼睛的男人,都会选择你!”
子晴受用地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你什么时候这样没自信?一个温旭生就让你信心扫地啦?”
“也许减肥后,男人会对我另眼相看!”我叹口气:“如果温旭生看见此刻的我,不知多庆幸离开了我!”
“绍宜,从今天开始,你要做回你自己!”子晴说:“报复抛弃你的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生活得比他更好!”
我笑而不语。
报复,丝毫也不能减轻自己痛苦。
有些伤口,即便治好了,也留下永不磨灭的疮疤,一遇到刮风下雨,便会隐隐作痛。
真要自往日阴霾里走出来,一定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着与别人赌气。
晚上回到家,我立即上网搜索“唯尚广告”的所有资讯,掌握了这家公司的所有信息。
然后,我又鼓起勇气上MSN与一位旧部下茜茜联系,她以前在这家公司就职过。
广告公司加班多,茜茜果然在网上挂着。
我一召唤,她立即扑出来见我。
“绍宜姐,好久不见!”茜茜急急问候。
“你还吗?”
“忙得四脚朝天!”她笑笑:“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你这样优秀的女人,你先生都不珍惜,真正是他的损失,你千万不要难过!”
我苦笑,果然,一同人联系,立即有人冲上前表同情,生怕你不知道此事已路人皆知。
可是,如今为着生计,只有与她寒暄。
“做广告这一行,有几个家庭是健全的?”我自嘲敷衍过去。
“你能给我说说唯尚广告吗?”我同她闲话几句后,把话题拉回去。
“本土公司里,算很不错的!”她说。
“能说详细点吗?”
“有什么事吗?”她立即敏感地问。
“他们有个总监的空缺,我想去试试!”我犹豫一下,说了实话。
这个行业是通的,若我真去了,不出三天,她也会知道!
“你去唯尚?以你的资历和能力,怎么会去屈就那种小公司?”茜茜夸张地敲出一串惊叹号!
“想换换环境!没那么忙,生活悠闲一点!”我说。
“哦,可是也太委屈你了!”茜茜说:“唯尚在本土公司里也并不出色。只是他们的大老板与政府关系良好,所以也有几个固定客户。可是,管理和创意水平、观念都比较落后,现在正急于创出新局面。但如果你去了,保证一年之内,大大改善!”她一边说,一边不忘拍我马屁。
我明知道她奉承我,但依然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就这样一点点成绩,拼了命才换来,自然所有好听的话,都巴不得全盘接受。
然后,茜茜又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唯尚的信息,包括人事,老板的个人状况,以及公司更详细的背景。
根据她的介绍,我又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简历、作品,然后做了一个关于未来工作设想的PPT。
做足了功课,我才安心去睡觉。
翌日,仔细将自己装扮了一番才肯出门。
公司在繁华的商业地段,自25楼看下去,风景不错。
我同前台小姐说,约了孔金诸。
她立即说:“是江小姐吗?”
我点点头。
她赶紧站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们陈总和孔总已经在办公室等你了!”
她小心翼翼地替我带路,不时回身对我微笑。
我知道,一定是老板特意嘱咐过,所以她招呼特别周到。
我心下觉得十分舒坦,看来老板十分重视这次面试,生怕怠慢了我!
我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定下来。
是,婚姻失败的人,并不代表工作能力同样失败。
我一走进门,孔金诸和另外一名中年男子,立即站起来对我颔首。
我笑笑,站定。
孔金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跟前,同我握手,显然他有些激动:“没想到,你真来了!”
我笑:“我真来了!”
孔金诸略微一侧身子,同我介绍:“这是公司老板陈守翰!”
陈总对我伸出手:“很高兴你能来!昨天晚上,老孔就特地到我家来,同我说遇到你的事情。看来我们真的是有缘分啊!”
“但愿有机会能合作吧!”我也客气得说。
我明白,唯尚只是家小公司,同我之前的东家相比,实在太小菜一碟了。
和我资历相同的人,是不屑再进这种公司的。
因此他们格外重视我。
然后,大家客套寒暄几句,我拿出笔记本,开始给他们看我的履历和作品。
我偷偷观察他们的脸色,发现他们看得很专注,而且很为我的资历和作品所打动。
如果之前,他们看中的是我以前公司的名气和招牌,这一刻,他们应该是被我的能力所折服了。
特别是孔金诸,到底年轻些,沉不住气,脸上有种掩饰不住的喜出望外。
最后,我把我事先做好的PPT拿出来,一一向他们介绍“唯尚”目前的状况、创意部门的弱势、缺点,革新策略,以及预期目标等等。
他们没想到我会有这样详细的报告和计划,完全被我震住了。
“你怎么对我们公司如此了解?”憋了半天,孔金诸忍不住问。
我微微笑着说:“这个行业,没有什么是秘密!”
“江小姐——”陈总顿一顿,仿佛在考虑措辞。
我自信满满看着他们。
“没想到,你做事这样认真!”陈总说。
“这个世上,没有不认真就能做好的事情。”我笑起来:“我说了大半天,现在轮到你们说了!”
陈总和孔金诸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陈总说:“江小姐,我和老孔出去一下,你等等我们!”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先离开,有什么安排,你们再联系我吧!”我站起来。
我知道,他们大概没想到,我对这份工作会这样有诚意,做了这样多功课。
而且,我的能力和资历也比他们想象的高出许多,所以他们需要商量一下,给我安排一个什么职位合适。
“不,不!很快就好!你等我们!”陈总连忙安抚我坐下。
我笑笑,安静坐下来等待。
陈总和孔金诸立即走出门。
过了好久,俩个人才走进来。
陈总亲自同我说:“江小姐,我们有个问题想先问你!”
“好的!”我说,不管他抛什么问题来,我都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开诚布公地说一句,江小姐这样的能力,来我们公司,确实委屈了!”陈总缓缓说。
我心一凉,恐怕我的资历吓到他们了,下一句话该不是:我们这么小的庙,请不起你这样大的菩萨?
他继续说:“我看江小姐,做事情很认真,也很有诚意。所以我唐突问一句,你为何不愿意在以前的公司继续呆了?或者,你可以去其他的4A公司啊?”
我愣了一下,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我想一想说:“4A公司本身实力已经很好,所以做出好的创意,拥有知名的客户很正常。但是,如果我能帮助你们,拥有大公司的创造力,取得好的奖项,赢得更多有实力的客户,成就感应该更高!”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是离婚失意,对自己丧失信心,急需工作转移自己注意力,兼且现在年底工作不好找,而4A圈子太忙碌,工作强度太大,不适合整理我的心态和低落情绪!
陈总想一想,脸露喜色:“我们公司正好创意总监的职位空着,江小姐愿意来屈就吗?”
我明白,他们准备让现在的创意总监让位。
我心下一喜,但仍旧不露声色,含蓄地回答:“我们来谈其他事宜吧!”
陈总立即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公司小,但是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为你提供优越的环境!”
然后,孔金诸说了他们给我的年薪和年底分红:“不能和你以前的薪水比,但不会差太远!”
我立即明白,刚才他们出去,想必也是立即打通关系,也许联系到我之前公司的同事,知道了我的身价!
这个行业,真的没有什么是秘密啊!
虽然确实没有以前薪水高,可是只要我做得好,年底分红也很可观。
这种公司给一个总监开这样的薪水,他们也确实很有诚意。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生计问题完全得到解决,生活质量也丝毫不会下降了。
但我仍旧保持镇定:“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陈总和孔金诸,都松一口气,不由自主对看一眼。
想必,他们之前担心我狮子大开口。
然后,陈总和孔金诸又与我谈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不知不觉便聊到中午。
他们又特地请我去吃了一顿大餐,大家谈得都很愉快!
他们迫不及待希望我过去工作,我也答应明天一早便去上工。
在以前的公司,我不过是稍微大点的螺丝钉。
可是,到了这里,我忽然被人捧得很高,变得很重要。
我虚荣心得到空前满足。
换了以前,我会立即雀跃打电话与旭生庆祝。
可是现在……
再开心,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了!
我心内有些空落落的,旋即打电话给子晴约她到“浮生”晚餐!
一定要同她痛饮几杯,这次全靠她歪打正着,替我找到这样称心如意的工作。
电话里她声音有气无力,颇有些心不在焉。
也许她第一天上班,不太适应吧。
我提前到浮生等子晴。
一坐下,孙晋州便走过来:“你昨晚怎么没来?”
“昨晚有事!”我说:“不过,今天有好消息宣布,我找到工作了!”
“那值得庆祝!”孙晋州说“今天算我请客!”
“好啊!”我不客气地欢呼:“告诉小马,所有帐都记你头上!”
“没问题!”孙晋州立即招呼小马,今天晚上我所有消费都免单。
我说:“我有工作了,以后可以在你这里肆无忌惮地消费了!”
“你有工作了,以后不一定有时间来了!”孙晋州忽然有点悻悻地:“又少了个聊天的好对象!”
“怎么会?”我说:“会常来骚扰你的!”
孙晋州温和地笑笑:“但愿你工作不要太忙!”
“不会!”我信誓旦旦地说。
但心里明白,做广告的,怎么可能有不忙的!
很快,子晴也来了。
“今天,随便吃!老板请客!”我高兴地对子晴说。
可是,子晴明显心不在焉,只“嗯”了一声。
换了以前,她早忍不住八卦地盘问我了。
“你心情不太好?”我关心地问。
“挺好啊!”她掩饰着。
“可是工作上有烦心的事情?”我继续追问。
“没有,就那样!”子晴说:“只是没想到,国内医患关系更加紧张了!病人对医生一点信任感都没有!每个病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警惕,随便开支止痒的膏药,都仿佛我在给他们下毒!”
“你刚从英国回来,不适应是正常的!”我安慰她。
“没什么,很快就习惯了!”子晴说:“我又不是没在国内当过医生!你那边情况如何?去小公司会不会觉得委屈?”
“恰好相反!”我兴致勃勃向子晴描述我去面试的经过。
子晴虽然望着我,可是却像尊金塑泥菩萨,有形无神,饭后更是捧着酒杯,白开水般灌下去。
“汪子晴,其实,朋友的私事,我是无权过问的。可是,我自问自己不仅把你当作老友,把你当成亲人。任何烦恼、困惑,你大可直言不讳!”我心知她有异样。
“绍宜——”子晴目光微妙闪动,犹豫片刻,自灵魂深处呻吟出声:“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我的心立即凉了半截,能让子晴这样失魂落魄的,只有一个人!
“我看到莫运年了!”子晴喝下一大杯酒,闭上眼睛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说出这个名字。
果然!
“那又怎么样?”我屏住气:“你们已经离婚6年了!你自己也说,很多事情都过去了!”
子晴睁开眼睛,怔怔望着酒杯:“是的,我也以为过去了。可是,当我看到他的刹那,我才明白,虽然隔了大半个地球,8000多公里的距离和2000多个日夜,我对他的感情仍旧停留在6年前,最浓烈的时刻!”
我倒吸口气,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沦为过去式。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其实一直暗地汹涌。
子晴仰起头,面色灰败,喉中发出悲鸣:“绍宜,我想我是没救了!”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神情凄楚,仿佛一只落单的大雁,被利箭射中,狠狠自天空坠下,生死一线之间,绝望地望着越飞越远的伙伴。
“子晴!”我太清楚六年前,汪子晴与莫运年那一段惨烈的婚姻。
若非子晴的父母毅然将她送到英国,此刻世上已没有汪子晴这个人了。
太炙烈的感情是会烧死人的!
回忆最是残忍,但比回忆更残忍的是,你需要面对它。
“绍宜——”子晴的手微微颤动,像一名身患帕金森综合症的垂垂老妪,每个细胞都控制不住地战栗。
我替她斟满酒,她急急抢过酒杯,抑制灵魂深处的战栗。
“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坐到她身边,搂住她。
她阖上眼睛,眼泪自她眼缝滚落,像已经愈合的伤口,又从内部发炎化脓,不断渗出淡黄的液体。
她的叙述很慢,声音很轻,连呼吸都控制得极浅,仿佛一有风吹草动,她的心脏便会“砰”地一声炸开。
看得出她在极力抑制自己,可是那些澎湃的情绪却流泻得满屋都是,连我也被席卷进那个清冷的早晨。
我仿佛闻到冬日阴潮的土腥味,一辆蒙满浮尘的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一只穿着六寸高跟鞋薄丝袜的美腿,斜斜伸出来,然后是另一只。
接着,窈窈窕窕的汪子晴,裹在单薄的风衣里,无限风流地站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
她意气风发地左右环顾一下,好看清日后她将出没的地段。
然而,她饱满愉悦的情绪,只维持了这短短一瞬。
在她眼尾余光一扫之际,她整个人都僵硬、绷紧、石化,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每一寸都剑拔弩张,却又无力施展……仿佛她刚刚瞥见的,是传说中的蛇发女巫美杜莎。
而那名美杜莎,却是一个男人。
他穿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子随意翻出,衬衫的衣袖也恰到好处地露一小段,另一只手拎着一只英伦风的公事包,潇洒地与同伴边走边闲话,步态从容,身姿挺拔,可偏偏眉梢眼角略微流露一丝漫不经心。仿佛他的心,随时都在这里,又仿佛随时有更美妙的去处。
隔了一条街看过去,莫运年依然同六年前一样英俊。不,应该说,六年后的莫运年,将生活驾驭得更纯熟,更得心应手,也更具魅力。
原以为已经将自己武装到牙齿的王子晴,在独自强悍了六年以后,再一次一败涂地。
她无助地发现,此刻她已经吓傻了,她高傲的膝盖,软得快支撑不住她的情感。六年来,潜伏在她体内的,关于他的回忆,在这一刻排山倒海地压垮了她。
她不敢动,生怕一动,他便会发现她。
可是,她心里却有一把欲望,在瞬间长成苍天大树,疯狂地推促着她,推促着她去拥抱他,去抚触他、去再次同他纠缠成一体。
她需要调动全部的抑制力才能站定在该处,那一刻,她所有力气都流泻到了脚底,变成根深深扎进了地底,直到他消失在远处一栋大楼里,她还站在那里,一寸也移动不了。
如同他们过往的情感关系重现,他对她浑然不觉;而她,却已深陷其中。
她站在医院门口,犹如站在梦中。
她犹自不敢相信,她本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却在触手可及之处。只要她一扬声,一抬手,他便会转过头,看着她。
独立新女性汪子晴在这一刻,仿佛乘坐时光机,又回到了她怯懦脆弱的青年时代。
她看见当年她跪在地上,苦苦央求父母带她离开,并对每一个爱她的人发誓,永生永世不再见这个男人。
六年来,无数个清晨,她对自己说,她已获救赎,她的新生命将不再与他有任何羁绊。
可是此刻,她的每个细胞、每寸肌肤、每次呼吸、每种知觉都在嘲笑她。
她清醒地发现,她的理智控制得住她的身体,可是她的感情,却早就背叛了她。
他是她生命中无法拆除的一根手术缝合线,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轻轻一抽,她所有伤口便会炸开,血淋淋的过往与腐臭的欲望,便全都爆裂出来。
此刻,我仿佛看见有淤红的血,顺着她捂住胸口的手,哗啦啦往下流淌。
而我,只能抱紧她,反复说着苍白的告诫:“子晴,远离他。不要再让他控制你的生活。”
“绍宜,今天一整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子晴反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可是眸子却像燃着火一样狂热:“不管我做什么,吃饭、工作、休息、同人说话,我脑子里定格的都是他。他生气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发怒的样子、说话的样子……铺天盖地、密密实实将我包围,我快透不过气了!”。
“子晴——”我拽进她的手,我仿佛看见她又堕入魔道。
“他是个魔鬼!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牢牢钻在我心里,钳制住我。我只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啊!六年的坚韧,却抵不过那一眼的悸动。”子晴恐惧地说:“我会远离他的!”
“对,你想想珊珊,你还有珊珊,你千万不要重蹈覆辙!”我竭力引她入正途:“你并不爱他了。他对于你来说,只是一场灾难,而你今日所有的反应,并非你还留恋,而只是劫后余生的后遗症。只要不再去灾难现场,再花一些时日,你一定可以痊愈。”
子晴点点头,双目又开始重新聚拢焦点。
“绍宜,说出来好多了!我觉得我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冲我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太失态了。我也许是突然看到他,受了刺激!”
接下来,子晴仿佛恢复正常,又能和我继续说笑。
但我却知道,爆裂的伤口,要重新愈合,需要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