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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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可是娟子姐,为了保护我,竟然要我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苏芳再次哭了起来。

“不只如此,她还把责任全担到了自己头上,”我回答。

苏芳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为了不露出破绽,娟子把故事编得如此真实,那虚构的因爱成妒,可原来,于欣俞、于娟子,张万刚都没有移情别恋,他们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他从始至终深爱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多么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却深情地让一个人走上救赎的不归之路,一个人负上自我承担的天命重任,而我,竟是如此卑微,人性的或事实的,”我把娟子写的几页纸递给苏芳,她看着,泪水滴落在纸面上,浸化了那点点字迹,仿佛在浸化时间所凝结的一切。苏芳沉默着,静静地远眺流淌的河水,晶莹的,闪耀着初日的光芒,她把信纸递回我手中,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内心的变化,这却是最令人担忧的。我叠好已经被无数泪水浸染的纸片,握紧苏芳的双手对她说,要她坚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别再负重。

“驱猷节上我给俞儿的那草药,你还带在身上吗?”苏芳问。

“带着,”我打开盒子把草药根拿出来递还苏芳。

她接在手里看了看,再还给我,要我把它扔了,越远越好,我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草药往山下茂密得从来无人进入过的荆棘丛扔去,草药根在天空翻滚几转,划过一条弧线,重重地落到荆棘深处。

“怎么要把它扔了?”我坐回石头上问苏芳。

“这不是什么避孕的药,是要我永远活在痛苦的忏悔中的魔鬼啊!”苏芳回答。

“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拉着苏芳的手问。

“张万刚就是被这药熬煮的水害死的,”苏芳低下头,小声地告诉我。

“什么?……”我吓得连退两步,俞儿把那根草药拿起来给我看的那幕清晰地现出脑海,“你……你是要谋害俞儿……”我眼神中瞬间闪出敌视的光芒,却看到苏芳即将降临的孩子和脸上深切的忏悔,又怎么狠得下心来啊?

“原本是没有的,三年,我和俞儿像最亲的姐妹,她对莫河的付出,她的爱和关怀消逝了我心里所有的恨,但你的到来,看到你们温情的重逢,看到你们手拉着手一次次出现在我眼前,我想到张万刚,想到他拉着俞儿的手从我面前走过时冰冷的眼神无视于我的那一幕,我无法将心底重生的深深的恨意抹去,无法不觉得上天不公。因此我也想让你们永远分开。我拿出害死我最亲的三个人那棵草药根,把它给了欣俞,谎称是避孕的药。但后来我后悔了,三年和欣俞亲如姐妹的相知相识,我难道要让它再害死这个姐姐吗?上天总会眷顾善良的人让她不受到伤害,欣俞没有吃它,尽管她不知道那是毒药,可她把它密封在盒子里寄去给了她的朋友,为的是要让你揭开她死去的真相,我无数次祈祷它不会害了别人。七年来,仿佛灵魂暗处嘶嚎的怒吼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我,无法解脱,无法逃离,我乞求你们原谅,乞求你和俞儿,还有娟子姐,还有我深爱的张万刚,我会用我的方式赎清自己犯下的罪。”

“不,”我跳下来,站到苏芳面前,紧紧拉着她的手,“你的忏悔已经使自己求得了宽恕,我们原谅你,上天也不会追究的,你是苏母唯一的希望,是杨勇最深切的爱,你也爱他,过去的,就让它永远消失于时间的长河,而你,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算为了这即将到来的生命。”

苏芳抬头看着我:“你看到娟子姐写的东西时也是这么想的吗?”

“嗯……”我点点头。

“我希望我也会懂得宽容,”苏芳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宽容别人,宽容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因为我们已经在忏悔中痛改前非,相信我,时间会淡化一切,也会证明一切。”

“谢谢你,使我从这么几十年的阴影中走出来。”

“几十年?”我问。

“那场夺去了我两个最爱的亲人生命的事故。”

“刚才你说三个最亲的亲人因那草药根离开了你。”

“是的,我原本还有个比我大三个小时姐姐,因为姐姐和爸爸误食了这药,我爸爸当晚就永远离我们而去,而姐姐只沾了一点进嘴里,次日送到省城也没能抢救回来,那时我们才满周岁,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主治医生说反正人已经没了,不如将遗体捐赠给需要器官的孩子,还可以得到三万块钱的补助,妈妈不懂这些,但想到本来就已是家徒四壁,连给我爸爸买棺材的钱都没有,以后无依无靠的生活怎么维系?就答应了,拿着三万块钱的补助,带着我回莫河给父亲办后事。其实也好得那三万块钱,尽管妈妈一向省吃俭用,我们家之后的生活直到现在都还不至于像以前那样青黄不接时揭不开锅,我们家从那时候起就脱离了贫困——要知道,三万块钱对当时的莫河来说,算是天文数字了,能上一万积储的人家几乎是没有的。这多少也填补了妈妈心中因姐姐和爸爸的离开所产生的空缺。”

“你妈妈是叫什么名字?”我问。

“刘心莲,”苏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这样问。

“哦,啊!是这样啊!”

“有什么事吗?”

“呃,没,”我回忆起蒙儿从美国回来的那夜,徐母告诉我的事情,也明白了蒙儿真正的死因,明白了为什么她和她家人都知道将和她永远的离别。也或许,他们的选择是对的,不,是伟大的,他们救了一个濒临覆亡的家庭,承担了她们孤儿寡母所无法承担的重任。其实她的那个姐姐徐海蒙当时并没有死,然而为了那即将降临的生命,现在我不能告诉原本就负重太多的她这些事情。时过境迁,可现在,蒙儿的音容笑貌重新出现眼前,“从小就有的病痛,”蒙儿说。是呀!为什么是这样,阴差阳错间又要我重拾那伤痛的离别,那和蒙儿相识相知的过往,那深秋机场迎接时惨痛的真相,还有那封蒙儿临别时的告白,为什么突然要让我知道,徐母口中的妹妹,如今那么近地坐在我面前,而我却什么也不能说,“是呀!我们还是七个,在这时间的长河,谁又会离去呢?”

“什么?”苏芳问。

我看着前后都是上山的路没有回答。

和苏芳分别,苏芳不准我送她回去,我喊一声已经走下石桥的芳子,她回过头来,“芳子,好好活下去,为即将诞生的生命,为家人,过去的,都已经随时间淡化了。”

苏芳看着我点点头,有些吃力地爬到山顶,即将消失的那时候,她远远地挥手道别。我转身,孤独地往相反方向离去。长路漫漫,我却只走到了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