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撒旦现真身
真正的英雄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不被之所屈服。
——罗曼·罗兰《约翰·克利斯朵夫》
————
我拿起刀柄,刀锋闪着暗淡的微光,映出灰蓝色书面上冉阿让画像的影子,便感叹着把刀放边上,拿起原本在校时已经读完,而老人执意要送给我的这套书,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个十九年牢狱生活后,被一个正直者从地狱引向天堂的人。米里哀包庇了他,把他的灵魂拯救出来,十九年的艰苦生涯仿佛在那一刻被抹去,从此后他也沿袭老主教的道路,用尽一生做着正直的人。冉阿让、马吕斯、ABC的朋友们、马白夫、小迦弗洛什……他们哪一个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困苦,又有谁最后把灵魂交给了撒旦呢?如果没有,那我现在要做的选择会是什么?会把自己引向毁灭还是更好的未来?
可又不一样,老人是贪污得来的非法之财,谁得到都不算不义之举。我心下为自己辩解着,三十万,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可以天文数字,就算只保留小能够生存的一小部份,其它的全用来做善事,做很多善事,也足够自己从此翻身成人,光耀生活了,再者,做善事也替那老人弥补他贪污所犯的罪行,那不是两全之美吗?我又何错之有,又怎么算是堕落呢?
“是啊!他们没把灵魂交给上帝,但除了马吕斯因冉阿让的保护好一些,其他人的结局又是怎么样的呢?灵魂的高洁使他们获得了人生的圆满吗?”我毅然将书丢进口袋,拿起旁边的刀来。
“不,没有,”我念叨着,把擦拭干净的刀小心翼翼用布包好,和黑手套一并塞进口袋,跨出房门。
八点临近,天空已全部拉下帷幕,只从天际时隐现的闪电点缀着从落日后便开始阴沉的漆黑夜色,静听还可以听到雷声滚过,怕是要下暴雨,路人都急匆匆赶路。今朝酒店后面,昏暗空旷的铁路,没一辆火车和一个路人经过,蹲守在我被抢劫后再往前走三分钟左右路程的隐蔽角落,俨然我也成了捕猎的人,那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像——巴贝、或者海嘴、巴纳斯山……总之,像在阴暗的角落曾蹲守一个善良者的德纳第的恶魔帮那样。如果我要下手的,是一个坏人,那算得上理所当然吗?想想他可能被一场人为的事故夺去生命的结局,那会是谁造成的?当我能决定他的人生走向的时候,是否有权力去恣意妄为,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我是劫富济贫吗?还是落井下石?
有人的窃窃私语从我被抢劫的地方传来,老人的声音问是不是把路走错了,中年人回答这是安全的近路,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他,走大路太招眼,老人便不再说话,沉默中的脚步离向我靠近。
我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捏着刀柄,离人生的十字路口越来越近,可是没有更多的时间像冉阿让面对假的自己那样去权衡,去思考。冉阿让为救不认识的商马第,敢于抛弃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重新没入苦难,如今,我去要为抛弃苦难得到即将唾手可得的幸福,而伤害毫不认识的老人,为什么我在走一条相反的道路,心里翻腾的海浪再次汹涌起来,浇打着那时明时暗的微弱光芒。
当两人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映出模糊的轮廓,和计划的一样,中年人借探路之机,灵猫般滑入了更黑的夜,只剩下还没反应过来的老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处,他不敢大声喊,也不敢再往前走,进退两难地呆在原处。
是时候了,财富的欲望仿佛一双巨手猛烈把我推上铁路,不及多想,我也灵猫般迅即靠近老人,用刀殴打抵在他的胸前:“不许叫喊,不要乱动,”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威胁到对方。
老人也被吓傻了,听不出我柔弱的声音透出的是初犯者的胆怯。倘他能听出来,只一声喊,我会立即丢下刀具逃之夭夭。于是,愣在原处连呼吸都不敢大出的老人给了我可以冷静下来思考的机会。
“往前走,随我,”我把刀换到他后背背包侧的空隙,依然让他感觉刀尖的威胁。
“要什么都拿去,别,别害我,”他颤巍巍地乞求,想把背包取也来递给我。
“别乱动,只走,”我把声音压得更低,等老有脚步开始平稳,我才继续说话,由于紧张,把想说的一连串全吐了出来,“你还没到我就知道你要来了,不管是否被出卖,但从此刻起,别信任何人,走出这段铁路到今朝酒店后面,你尚可安全,不会再受到任何威胁,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进酒店寻求保安的保护,借大堂电话马上打电话自首。”
“我……那朋……”老人欲言又止。
“不要相信任何人。”
“嗯,自首,”老人连连点头,方才意识到只有自首才能保命,随即又想了想说,“我错信了人,包里有钱,五十多万,我自首了也得不到,你拿去,谢谢你没害我,我也绝口不会招供出来这笔钱。”
“要害我早下手了,”我有些犹豫,五十万,比预计的多那么多,拿着它,从此人生便飞黄了,对于身在绝境的我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啊?但凡是人,谁在这样巨大的诱惑下不曾犹豫呃?我摸着那鼓鼓的牛仔布包,仿佛摸着未来富裕的人生,那么近,近得连天堂之门都触手可及。可一道微弱的光芒从灵魂底里上升,我又仿佛看了一个曾经指引一个欲成坏人的圣者,他慈祥地伸出双手,但没有说话,因为他一言不发,我也能知道那双手的指引,于是我把捏着包的手垂下来,“我不要,你带去投案,也算是小小的赎罪吧!”
离今朝酒店后面越来越近,便我还得陪老人走过这依然危险的一段,虽然我手里的刀本能地还抵在他的腰侧,但他似乎放松了许多:“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老人平静下来问。
“坏人,”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愣了愣:“我要怎么谢你?”
“先救赎自己吧!无论之前多坏,你还能做回一个正直的人。”
老人不及回答,我已经消失在离今朝酒店后门不远的再熟悉不过的小巷,在暗处看他愣了愣,悠地冲下铁路,以最快的速度飞跑进今朝酒店后门后,才扔掉刀和手套,沿小巷一路小跑着离开。
雷声和闪电越来越近,每一道滚过的轰鸣都像要从天空直直压到头顶,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在快跑出小巷,与之以前我们住处一墙之隔的地方,中年人突然出现,挡住了去路,他手一只坚实的胳膊把我抵到墙下,“为什么不按计划行事?”
“我,我做不到,”我低下头。
“你太懦弱了,”他愤怒地看着我,“那么容易下手的生猪,却被你放了,你知道对你损失有多大吗?”
“不,是对你,”我猛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很明显他老了很多。
“我是为你好,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吧!”
“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你为我好?你是要把我引向何方?”我看着他眼底深处的阴暗,“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你要堕落我的灵魂,像对待那些你曾经对待过的人那样,如你所愿软弱我的灵魂,你就可以把它拉到任你摆布的深渊。”
“你并不聪明”他捏捏我绷紧的肩膀,“你猜对了,我确实有很多名字,有时叫梅菲斯特,有时叫佛脱冷,人们更多是叫我撒旦。我曾诱惑夏娃偷吃了禁果,他们被赶出那伊甸园,可别忘了,我也曾指引浮士德,让他与心爱的格雷琴相恋相爱,啊!爱情呵,伟大的爱情。”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太有诱惑性,每一句都仿佛看透了人的心底,才使我不断退让。我开始庆幸老人借给我看的那些书,它们仿佛在指引,倘若无知,当早被他拉入堕落的深渊:“你是在以善之名行恶,你把浮士德带向何方,难道我不清楚吗?你也是阿纳托利,是你引诱娜塔莎,从而害死了安德烈,”心里不由得剧烈的疼痛,仿佛它那双邪恶的巨手正在用力挤压击打着。
“我救了他,是他自己要放弃,他应该像吕西安那样,跟从我的指引走向人身巅峰,可他没有,你也没有,你们都放弃了,在最有希望的时候。”
“那是安德烈和你抗争的胜利,我也要这胜利,不会像吕西安那样任你摆弄自己的灵魂,哪怕像安德烈那样毅然走向死亡,”我愤怒地说,“知道你为什么在西方能大行其道,在中国却连名字都没有吗?因为你妄想也软化我的灵魂。”
他冷冷地笑着:“你憎恨撒旦吗?你自认为那么坚强吗?可不也是我让你心灰意冷,来到了现在这苦难的泥沼,那你不也变相的受我指引吗?还以为没接受我的帮助?”
我惊讶地看着它模糊的面容,灵魂仿佛已经被侵蚀腐坏。
他拿起我左手的手背放挨近眼前:“看看你手背上受的伤才愈合多久?那是怎么造成的?离开前你为什么要击打那石墙。愤怒吗?伤心绝望吗?”他的笑像一把刺进我心里的利刃,“不,因为你和我一样,不得不需要一颗腐化的灵魂让自己勇敢起来。”
“不可能,勇敢怎么会需要腐化?”我有力反驳。
“在这样的困境,你坚持不了多久。”
“但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更不可能受你指引。没有为渴望结束困境而委曲求全,难道要为害怕苦难而堕落灵魂吗?”
他见我不听其言,突然面露狰狞,眼睛里似乎要喷出愤怒的火来,但恰恰于此,我看到了自己将要胜利的荣光。他举起另一只手,手里握着我丢弃的那把刀,慢慢往上,抬到我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口在静脉跳动的地方闪耀,“信不信我随时可以把你干掉?”
“你没诱惑得了我,就更杀不了我,”我坚定地抬起脖子,“你只杀得了被你引入堕落的灵魂。”
他把刀口在我皮肤上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你这样威胁不了我,”我与他的怒目相对,这一刻,我相信自己并不像他所说的软弱。
“你走吧!”他终于像个失败的老者,放下刚才还凶悍的手臂退让开来。我拍拍衣服,大步向前走。
“还会有很多诱惑,很多苦难,你瞧着吧!我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随便你,”我头也不回地回答。
走出路口,中年人早就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我迎着闪电雷鸣小跑回住处,才到门口便打起雨点来,霎时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