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默的麻雀
如果你有机会在黑暗中堕落，那一定就是现在。多少人迫于生存，会挺而走险进入邪道，你却要是苦难中坚持照亮自己的明灯，哪怕面临最难煎熬的孤独。
——一个朋友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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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阳光明媚往往意味着好景不长，还有一波凌厉的返春潮之后才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寒意远胜于冬日的刺骨之痛。
很快便又似回到了严寒的冬季，风雪肆虐。
华灯渐逝，城市早已退祛白日的繁杂，拖着它疲倦的身体深眠，夜雪映着微光恣意飞洒。你以为自己可以做自由飞越霓虹上空的白鸽，最后却不得不成为一只在风雪里觅食果腹的麻雀。
这么一群“穿行漆夜的麻雀”，他们不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弃儿，也并非沉迷声色场所深夜游走的迷失者，静悄悄地冒着风雪走在深夜的银白世界，仅仅为了生存。
从今朝酒店后面简陋的居所到解放桥报社发行站，路程不长，但开始了工作，便已不可能再有停留的时间。“你们在蛛网般的窄巷的楼道里爬上爬下，是要去哪里？”没有人会问，因为此时此刻，湘雅村的街道连猫的影子也见不到，四医前，南明河的水面结了冰，鱼儿也探不出头来。唯有风卷残雪，但风雪不会说话，只能静静陪伴这从三点半开始就不能停止的行程。
日复一日，准时凌晨三点起床，三点半到发行站，然后四点领取完报纸分类叠好，麻雀们便挤出灯火通明，喧嚣如白日的发行站，很快便四散开来，消失在周边依然酣眠好梦的各住宅小区，那时候，城市的住宅小区很少有电梯房，再高的楼层都得一步一步爬上去再爬下来。然后这样背着几十斤重的报纸，走啊！走啊，上楼下楼……反反复复，累吗？那就坚持，因为得赶早把报纸送到订报人手里，你不可能稍停片刻。唯一喘息的机会便是把报纸塞进报箱的那会儿。
天际线渐渐明显，苍穹和大地开始划分出来，晨光刺破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但东边的山太高，我看不到初升的太阳，远眺矗立在黎明中的电视塔，曾经身在其中的高处，如今哪怕无尽的仰视，也还看不清它巍然的面容。我用尽全力伸长脖子，也还无法碰触到透射至谷底的微弱光芒。
也许是我脚程慢，每天都是中午一点左右才把手里最后一份报纸投到报箱里面，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今朝酒店后面那简陋的居所弄吃的，六个伙伴都已回来，大家齐聚，简短的欢乐时光在勉强果腹的进食之后，便紧急开展了下一环节的工作，在附近小区找个据点——艺校后面的三岔路口是我们常驻的地方，摆上桌子，说服过往的行人订报，脚底的工作被口中的工作取代。
这时，伙伴们聚在一起，多少还能有些快乐时光，至少它可以掩饰心灵深处无法拭去的痛苦，不用假装欢笑。我们围在一张桌子后面，观察过往行人，听着伙伴仅有的一台录音机，他们喜欢伍佰的歌，《挪威的森林》放了一遍又一遍，许志安的如今已然记不到歌名，但记得他唱“灌溉这多苦味的诺言”的时候，我总以为他是在唱枯萎的乐园，小刚的《黄昏》刚推出来，那是必听的热门，但都是在烈日中天的时候播放，真正到了黄昏，《记事本》反到成了主打歌曲，小刚的放一遍，陈慧琳的再放一遍。他们会把《单身情歌》跳过去不听，但那却是嘴里最常哼哼的调儿。我是不合群的另类，每当放到苏永康的啥啥啥好难，往往正好有了行人，便上前去推销咱们的报纸，没啥理由好再听下去，或者翻开书页静静阅读。
订报是有任务的，阅读没有，但它可以支撑那行将坍塌的灵魂，那段时间，正好继续看在校时没有读完的《战争与和平》。
“你看到了哪里？”经过的一路人突然驻足，蹲下身问我。
“安德烈快死了，”我合上书页回答。没找到学校图书馆里那么好的版本，我只好买了一个山花出版社的小行本，还好也是同一个译者。
“那离看完还早呢！”他接过书看看。
“其实我已经看到娜塔莎他们离开莫斯科，只是倒回来重看这一段。”
“可惜啊！”
“什么？安德烈的死吗？”路人笑了笑，似乎在说他死有余辜。
“在安娜·帕夫洛夫娜的沙龙上，他看到娜塔莎和阿纳托利传递着爱的眼神，恋情时期的安德烈第六感那么强烈，他开始相信关于娜塔莎和阿纳托利的传闻，伤心绝望的安德烈离开莫斯科，奔赴战场，在和拿破伦的战役中身负重伤，临死前，娜塔莎见到了他最后一面并悉心照料着他。”
“可他终究还是死了，在最有希望的时候死去，”我把书放回桌面，远远看着伙伴们叫住几个行人订报的身影，“你确定记得对吗？安德烈并没有在安娜的沙龙上和阿纳托利有过交接，更不可能看到娜塔莎和阿纳托利眼神间爱的传递。”
“可终究他还是在本可以和娜塔莎眷守终身的时候高傲地走向死亡的终点，”路人笑着，“战争结束，娜塔莎嫁给了成长起来的胖子皮埃尔，也算是很好的结局。”
“你连开始都记错了，又怎么可能知道结局，”我心下想，不再理他，看看太阳早已落下的夜色，路灯的光遮挡着望向星空的视线，应该是有星光的，可我飞不到远离灯光的上空，麻雀是不能飞高的，就像他们不能行走那样，它们的世界，除了觅食求生，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奢求吗？
八点半了，我们要收摊回去，做晚饭吃了赶紧睡觉，凌晨三点还得起床呢！有休息的那天吗？没有，因为没有人愿意停下来不看新闻，哪怕他们在新闻里面看不到底层的艰难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