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幸福
醒来时,车在崎岖的漆黑的山路行驶了近两小时,徐涛已经关掉音乐,我静静听着车轮滚动泥砂的哗哗声。
一层不变的旋律和车灯光亮之外无法窥探的夜色。
张广北家隐藏在山脚的茂林深处,再转四五个大弯就到了,人家户的灯光和无数狗叫声远远传来。
“听!”
“啥?”我欠起身子,侧耳倾听,除了杂乱的狗叫和附近不远外潺潺水流,便只有轮下的砂石在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节奏。
徐涛减速,靠边停车,拉好手刹,摇下车窗,呼啸的山风立即送来警笛声声。他坚信警察若是冲我而来的,不会打草惊蛇。三辆警车纵队驶出对面山脚的村子,蓝红光交替闪烁着向我们这面靠近。徐涛告诉我这是进出村子唯一的道路,警车是要离开。无处躲藏,也来不及后退,停车更会引起对方注意,徐涛沉着冷静地如常行驶,直到警车从旁边陆续驰离,消失在山后,我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放下了。
我们还是没直接进村,离村半里地的地方,徐涛留我一人在车上,他先去村里打听消息。原来张奉华和刘师等七人罹难的厂房爆炸事故原因查明,是该被爆破工厂的卢厂长的女婿,在爆破执行前夜潜入控制室,打开电脑恶意修改爆破数据导致,事情败露之后,卢厂长的女婿落荒而逃,东躲西藏,最终鬼使神差潜藏到张广北的老家的这夜被抓获。而张广北已在半月前到沿海城市打工去了,他不在,我们也只逗留了一会儿,张广北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只认识上次来访过的徐涛,并不认识我,安慰的语言显得多余和莫明其妙。等不到天明去拜祭张奉华的墓,我们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
“是厂长的女婿所为,这与我何干呢?我真是自作多情,啥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思来想去,我禁不住笑起来,害人之人落网了,梦境也好,现实也罢,我也算安心了。
从张广北家到我们家乡要跨过几个县,三小时车程的高速路加两小时县道,徐涛开始显得疲惫,中途车停在服务站,胡乱吃点东西,小睡一小时左右之后醒来继续赶路,他全程当司机,过路费、油费餐费等全由他支付,连喝瓶水都是他买单,我很是过意不过,答应好好陪他在老家玩玩,带很多土特产回来。想想很久没有回去的老家,爸爸妈妈是否都已经变老,他们看到我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会不会十分惊喜?也不知道父亲的脾气好多了没有,母亲是不是每年冬天都还会感冒?不过我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呀!到水厂上班之前,还回去拿过钱呢!怎么就忘记了?
对徐涛的许诺使我想起和张葛一起回老家,美妙的篝火晚会,他会弱吉他,我们围着篝火弹唱,白天到水库钓鱼、游泳……多么美好的回忆,却随即暗淡下来。
好在那只是梦境。
我打量有些发福的徐涛,想探问他何时重修了石棉瓦盖的破房子?何时开了超市等的问话再次吞回肚子。
“什么?”他似乎发现了我内心的想法。
“没,”我用力摇头。
“别太在意过去,”他抬头,从后视镜里扫一眼我沉重的脸,“谁年轻时没犯过错呢?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的经历使我想起自己放荡不羁的年龄,和你之前发生的事情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不也悬崖勒马了吗?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可我,真发生过……”我连自问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经历过啥,但在张广北住的那里看见你,就相信你会像我那样痛改前非的,”徐涛突然打开话匣子,原来在几年前的那夜,位置被占之后,他和朋友刚离开夜兰桥走回街上,就遇到一起命案,一个成日里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因为不良嗜好加上过量饮酒,倒在街角的垃圾桶旁。而爬在他身上痛哭的母子俩深深触动了他,那小孩才四五岁的模样,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面对永远失去父亲这样的事情,拉着爸爸一动不动的手,他呜呜咽咽的脸上挂满泪水,稚嫩的口里喊着爸爸。妻子带着女儿从夜兰桥出来,徐涛的视线在女儿和那哭喊着的小男孩之间切换、在小男孩的妈妈和妻子之间切换,他离开朋友跑过去紧紧抱着女儿,一家三口打车回去,从此洗心革面,不再到处鬼混,终究成就了现在幸福的家庭。
徐涛所说的命案我后来从李兵他们那里知道点大概。
徐涛没认出我便是那个占了他位置的人,当然和以前样貌与精神状态的巨大差异,夜兰桥匆匆擦肩的见面,他不认识也是理所当然。
“想想,如果我没有愤而离开夜兰桥,没有遇到那桩命案,一直这样浪下去会怎样?”他再看看后视镜里的我。
其实我全知道,但不能告诉他我遇到过他所说的那样的自己,遇到过他不管不问的女儿,我们在他家破屋子的后院晒书。因为爸爸吸毒败光祖上留下的家业,妈妈愤然离开,花天酒地、进出声色场所的爸爸又对自己不管不问,还时不时带女人回来鬼混而把她赶走,生活的困境使她很小便展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早熟,想要被爱的极度渴望甚至扭曲了她所认为的爱。
我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看着他手握方向盘,聚精会神注目前方,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笑容,精神的短发,微微发福的身子。还有他那天真可爱的女儿,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如果这仍然是在梦境,希望永远不会醒来,那样他就可以和家人一起守住这幸福而不必成为现实中糜烂的自己。而我,无论经历过什么,无论自己的鲁莽给外界造成多大的创伤,也一定会改过自新,用余生来弥补过失,正如徐涛所期望的那样,成为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