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蝴蝶效应(下)
小说终归是小说,看得懂的或看不懂的,全在里面。
——作者
搬到太慈桥之后便没出过门,进城至今也从未踏足过花果园立交桥以外的世界,原本在我的记忆里缺失的一角,却被唤醒的意识缝补得完整无瑕,楼宇街巷再熟悉不过。
张广北离开之前将我交给徐涛家人,他们如亲人般照料我,把我从地狱的深处拯救出来,原本应该感谢大恩的我却不辞而别,着实有些愧疚,于是不敢回头看他家坐落在群楼中醒目的山墙和屋顶,故意绕开巷子尽头徐涛家门店。刚走出后街,我却下意识地愣住了,曾经有一个中年人就在这里拦过我的去路,而那个中年人就是在夜兰桥遇到过的李兵,“他为什么要拦我?因为烟的事情吗?似乎他是要我去找谁?张广北吗?我哥吗?可是李兵并不认识他们,”我狐疑地东张西望,害怕他又突然从黑暗中串出来。
“记得回来找我,到你离开的地方,”这声音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谁对我说的?我又应该要往何处寻找答案?
花果园立交桥方向的夜里依然车水马龙,灯火映照出城市的喧闹与辉煌,对街的四医桥头夜市人来人往,烟火熏天。可我得往人烟稀少、灯光暗淡的艺校立交桥方向走,不过就算不是为了自身安全,潜意识也带我朝这个方向寻找。正值放假期间,几个摆夜市的摊贩守着冷清的买卖唠嗑,在他们围坐的地方,应该是还有一个摊位的,“卖书的老婆婆”,我突然如梦初醒,她的几口袋书安安静静放在桥墩下不被日晒雨淋的角落,摊贩们告诉我已有很长时间没再遇到她来摆摊,或许是原本买书的多是学生,放假了没生意的原因。
“不是这样,”我默念,相信摊贩们并不在意。
我跑出桥底,朝五里冲方向飞奔。
“记得回来找我,到你离开的地方,”这声音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回响,“她还在那里等我吗?在那少有人走的路边。”
越往前,灯光越昏暗,人迹也更稀少,也牵动我更多回忆。
一个人影坐在树脚的小木凳上,她守着一只空板凳和一个鼓鼓的牛仔行李包,那是我从哥的住处离开时带来的,她远远地便和我打招呼:“你终于回来了。”
“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我几欲痛哭,她站起来,和我紧紧拥抱,“我仿佛经历了两次人生,到底哪一次是真的?”
“你改变了什么吗?”
“张奉华他们还是死了,修车厂也破产了,”我擦着眼角的泪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吗?我明明想把过去改变得更好,可为什么事情变得更糟。”
“也许不尽然,如果只是一场梦,想想你被从地狱深处拯救的过程吧!是谁待你如亲人般向你无条件伸出援手?”
“无条件……”我突然想,为什么徐涛家人对我视如亲人般,这是人和人之间天赐的缘分吗?当我重拾现实中经历的往事,那被洞穿的屋顶、打着雨伞睡觉的雨夜、石上晒书讲故事的欢乐又浮现脑海,因为吸毒而妻离子散的房东徐涛,守着那勉强度日的小卖部,不管女儿死活,有空没空都往夜场泡。和另一个生活富裕、勤劳持家、夫妻和睦的徐涛真是天壤之别。
“难道这是因我的缘故吗?”
“这就需要你从和徐涛相遇的时光里面剥离出些什么来。”
“不过那毕竟只是梦,”我摸摸在水厂骑三轮车摔伤还有些疼痛的脚,似在告诉自己这才是真实,在报社发行站上班的人是我,进水厂的人也是我,不是张广北,我和他从不认识。而我也不是半年多没再见过我哥,早上才从他的住处离开,他们怎么可能会四处找我呢?“实在没有办法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老家吧!”这是头天晚上他才和我说的话,背包旁边的这张小木凳还在,我坐下来,靠着树,抬头打量她平静的脸,“我就这样闻了你给我的瓶子进入梦境的,”我试着掏衣服口袋,果然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指长的白瓷瓶。
“看,就这是最好的凭证,”我把瓶子在她面前晃动,“我没进过修车厂,没有过吸毒戒毒的经历,那些都只是梦,所以我无需害怕和躲避。因为现实里爱书的原因,才使我在梦里面对书如此钟爱。”
老人始终笑着,不反驳我,但她的提醒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在和徐涛相遇的时光里面寻找,不尽哑然,“和中年男人在夜兰桥三楼初见的那晚,是我占了徐涛的位置,把他们赶走了,之后他老婆还带着女儿去找他,如果那晚我没有抢他每晚都要坐的地方,被中年人拉下水的人就是他而不是我了。”
“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好,你改变了他们一家人的命运,使他日后能改过自新,奋发图强,成就幸福和睦的家庭,说明你并没有使任何事情变得更糟啊!”
“也是这个原因,徐涛家人才对我如亲人般好吗?因为我经历的地狱般的毒瘾本应是他要去承受的。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梦一场而,现在我回到了现实,梦里的,就还给梦境吧!”
“你或许已经醒过来,不过这才刚开始,只是重生的起点,未来很久很久,路也很长。”
我只念想着回家,可一觉醒来已是这大半夜的,回老家的客车下午五点停班。我提起小木凳旁边有点沉的牛仔包,把它背起来:“虽然太晚,一定有办法回家的,不行走路也要走到家去。”
“多的时间都已耽误,又何必急于此时呢!不妨耐心点,”她示意我把包放下,坐回木凳。
“如果那晚我不是到夜兰桥,而同意去相亲的话,未来又会如何发展呢?张奉华他们就躲过劫难了,而王师傅家也不会破产?”
“谁说得清楚呢?王师傅家儿子的脚终归是残疾了,你不可能再回去把它改变,本身这回就已经够折腾的啦!”
“残疾?”我惊讶地看着她,“徐涛去打听过,他家只是破产,并且我也关注很久的新闻,并没有孩子遭遇车祸的新闻。”
“你不是说这些都只是梦境吗?”
“对,”我难过地低下头,“既然是梦境,我肯定没有改变现实的可能,那王师傅的儿子理所当然是遭遇车祸残疾了的。”
此时我才注意,她似乎和离开时不太一样,更年轻了些,穿的衣服也似乎是梦里在文化路口和我擦肩而过的款式,我不知道为何现在我能如此清晰地记起那夜的景象来。
就在我为如何回老家绞尽脑汁的这会儿,一辆深香槟色越野车慢慢驶近,在我们附近的路边。徐涛和女儿下车,走到我和阿姨跟前——看到她更年轻的模样,改口叫阿姨应该更恰当些。
“你在这儿,害我们好找。我爸还以为你是被警察抓走了呢!”
“警察抓我干嘛?我又没做啥……”我打量有些发福的徐涛,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不是骨瘦如柴、一贫如洗,对女儿不管不问的房东?难道还在梦里吗?难道之前发生的不是梦境?那我的经历……我瞬间不敢回忆以为是梦境里经历的吸毒戒毒,不敢直面那些似梦似真的处境和际遇。
“来得准时,”阿姨打量徐涛女儿,“还以为是你一个人呢!”
“你的邀请我不敢迟到啊!”徐涛摸摸女儿的头顶,“她非要来确认朋友是安全的才放心啊!那么远的路,当然不能把女儿也带着,稍后我顺路送她回去。”
徐涛说的朋友就是我呢,不过他和卖书的阿姨你一言我一语,压根无视我的存在。
“那就不耽搁了,本来就已经很晚,快走吧!”阿姨对徐涛说,把背包递给我。
“呃!”我懵懵懂懂接过沉沉的背包,指指自己的胸口,“我吗?去哪儿呢?”
“你不是要想办法回家吗?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这会儿又像个啥都不知道的孩子,”阿姨推了推我,“回去看看也好,多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再回来找我,反正我都在的。”
“走吧!阿姨早就吩咐我这时候来接你,再送你回老家的了,”徐涛拉拉我的手臂。
车在湘雅村前面不远的一家超市门口停下,房东女儿下车,嘱咐我们路上小心之后跑进超市。
是的,房东徐涛家新开的超市,可那是发福的房东开的。
“可不可以不回家?”
“啥?”徐涛本能地轻踩刹车,越野在车流里减速,后面喇叭声随之响起。
“我想去看看张广北,祭拜他父亲。”
“嗯,也许是应该去看看,”徐涛慢慢靠边,重新更换导航。
车很快便出城上高速,往张广北家的方向疾驰,音乐反复播放着苏永康的《爱一个人好难》,我蜷缩在副驾驶的座椅里面,疲倦而绝望地埋下头,不敢想未来,更不敢回忆过往,很快便沉沉睡去。
深睡无梦,或许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梦中。